欧盟的未来:分裂才是更好的选择?

来源:译读 2016/09/24 10:26:18

导读: 此时的欧盟内忧未平,却又临外患。在欧洲之东,复仇主义者俄国入侵乌克兰,吞并克里米亚,呈不祥之兆。在欧洲之南,诸多国家的瓦解使得上百万难民北上,欧洲成了伊斯兰恐怖主义者的温床。近期发生在巴黎和布鲁塞尔的袭击表明,极端主义分子在欧洲大陆的心脏地带也有能力作乱。

欧洲目前深陷二战以来最糟糕的政治危机之中,难以自拔。传统政党江河日下,民粹的疑欧派运动广得民心,而欧洲大一统的希望日渐渺茫。欧元危机之下,债务缠身的希腊葡萄牙等南欧国家与德国间的裂痕暴露了出来。德意间就边境控制和银行管制的问题冲突不断。另外,6月23日,英国成为史上首个投票离欧的国家,这更是对欧盟的一记重击。

此时的欧盟内忧未平,却又临外患。在欧洲之东,复仇主义者俄国入侵乌克兰,吞并克里米亚,呈不祥之兆。在欧洲之南,诸多国家的瓦解使得上百万难民北上,欧洲成了伊斯兰恐怖主义者的温床。近期发生在巴黎和布鲁塞尔的袭击表明,极端主义分子在欧洲大陆的心脏地带也有能力作乱。

如此种种乱象突出表明了一点,即忽视欧洲周边地缘政治争端最终要付出代价。然而欧盟本身已经由于欧元危机和难民分摊问题而陷入瘫痪,不再强大而统一,无法解决内部混乱,摆平边界安全威胁。欧洲各国领导人开始将目光转向国内,认为保护本国的最佳方式是握紧主权,而不是失去它。不少选民也似乎认同。

欧洲的惨痛历史表明,退回具有侵略性的民族主义对欧洲和世界来说都可能是危险的。但是相比于今日分裂、无效、不得人心的欧盟,自信独立的新民族国家也许是更好的选择。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若欧洲各国摆脱欧盟的保护伞,各自在抗衡俄罗斯、管理移民危机和抗击恐怖主义方面都能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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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默哀以纪念巴黎恐怖主义袭击的受难者,2015年11月

越来越远的联盟

(译者注:欧盟宣言是”ever closer union”,即“越来越近的联盟”。此处取反义)

二战后的几年间,无数欧洲领导人曾做出有力论述,说欧洲大陆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摆脱血腥的历史,走向繁荣。于是在1951年,比利时、法国、意大利、卢森堡、荷兰和西德成立了欧洲煤钢共同体。在此后的几个世纪,该组织演变成欧洲经济共同体,最终成为了欧盟,成员国数从6个一跃至28个。后来随着战争的恐惧褪去,欧盟领导人不仅将一体化视作一种和平力量,更将其视作欧洲得以与中美俄几个超级大国匹敌的筹码。

欧盟的拥趸认为,加入欧盟的好处如统一市场、共享国界和跨国法律体制等是显而易见的。按照这一逻辑,欧盟东扩不需要动用武力或政治胁迫,只需耐心等待即可,因为非成员国将很快发现加入欧盟的优势,并尽快加入之。有很多年这个逻辑是行得通的。自苏联解体后,中欧和西欧的国家争先恐后加入,2004年,包括捷克共和国、爱沙尼亚、匈牙利、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的8国加入;2007年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成为会员国。

接下来乌克兰危机发生了。2014年,时任腐败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唐突地取消与欧盟的新经济协议后,乌克兰人民走上街头推翻了他的政权。之后不久,俄罗斯入侵并吞并克里米亚,也将士兵和火炮开进乌克兰东部。欧盟领导人曾幻想,经济上的好处将无疑增加成员国数量,为更多民众带去和平与繁荣。但这一梦想在俄罗斯的坦克和小绿人中幻灭。(译者注:“小绿人”是出现在乌克兰边境无任何标识但全副武装的军队,部分“小绿人”承认自己是来自克里米亚的俄军。俄罗斯官方曾否认西方表示的乌克兰东部有俄罗斯军队的言论。)

单凭莫斯科的这一着尚不足以摧毁欧盟。然而,新的一场危机又几乎断送了欧盟的性命。2015年,上百万难民涌入欧洲,其中近一半是从叙利亚内战中逃出来的。此后,难民数量不断上涨。起初,许多国家对难民持欢迎态度,德国和瑞典尤然,几国领导人还一起声讨拒绝接受移民的邻国。去年,匈牙利在克里米亚边境修建了电网,德国首相默克尔谴责该行为是冷战重演,法国外长洛朗·法比尤斯表示这是“不尊重欧洲共同价值”的行为。但今年早些时候,上述领导人转变了态度,开始向欧洲邻国施压,要求其增强安全措施。今年1月,欧盟多国政府警告希腊,若无法找到限制难民潮的方式,就会将其逐出欧盟免签的申根区。

无论是否有意为之,提倡开放边境的欧洲政治家们未能将本国人民的需求置于外国人之上。政治家们的出发点可能是高尚的,但是,若一国不能为其国民提供保护,其政府就须承担失去合法性的风险。的确,衡量一个国家成功的主要标准是能否保护其人民和国界远离各种外部威胁,包括敌意满满的邻国,恐怖主义以及大规模难民潮等。从这个维度来看,欧盟和其支持者们失败了。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年6月,英国人民不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英国银行和英国财政部关于脱欧将带来经济灾难的警告,仍以52%比48%的投票结果离开了欧盟,表达了对该组织的强烈反对。根据最近的皮尤研究,法国61%的民众对欧盟持消极态度;在希腊,这一比例是71%。

如果像过去20年一样,安全威胁尚未迫在眉睫之时,欧盟成员国还可以追求在欧盟内部取消国界等更崇高的目标。当前危险的形势之下,欧盟的表现却差强人意。欧洲各国领导人需要先完成其最基本的任务:保卫他们自己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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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海军直升机在地中海拯救一位移民,2015年8月

回归根本

欧盟的设计师们创造了一个没有身体的头颅:他们搭建了统一的政治和行政官僚机构,而非统一的欧洲国家。欧盟希望凌驾于单一国家之上,但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到国家差异的持续性和解决边境威胁的重要性,这也是其致命缺陷。

欧盟这种宏大理念的后果之一就是使得一些披着极右主义、民粹主义甚至仇外主义外衣的政党异军突起。他们意在恢复国家的自治权利。2014年,英国独立党(UKIP)在欧洲议会选举中赢得大量选票,这是自1906年以来英国第一次有政党在选举中战胜工党和保守党。去年12月,法国玛丽娜·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地区选举中赢得第一轮;今年3月,德国的右翼疑欧派德国另类选择党(Alternative for Germany)在萨克森-安哈尔特州赢得近25%的选票。今年5月,奥地利极右自由党候选人诺伯特·霍费尔(Nobert Hofer)以极弱的劣势输掉奥地利的总统选举。(奥地利宪法法庭后来宣布选举结果无效,10月将重新举行选举。)

作为俄国在欧洲花钱收买人心计划的一部分,不少类似的政党已经从俄国的热烈支持中获益。若干年前,莫斯科当局还能依靠像德国前总理施罗德、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这样对俄友善的欧洲领导人,但如今,随着新政党上位并取代旧者,克林姆林宫也需要新的合作伙伴。国民阵线确定已经收了俄国的钱,像美国国会也在要求国家情报总监詹姆斯·克拉珀调查克林姆林宫与其它边缘政党的关系,包括希腊的“金色黎明(Golden Dawn)”以及匈牙利的“尤比克争取更好的匈牙利运动(译者注:极右派政党,具有相当影响力)”。不过,即便没有俄罗斯的支持,这类政党也照样能掀起滔天巨浪。许多欧洲人对那些支持欧洲一体化、主张开放边界以及逐渐解散主权国家的政客不再抱希望;他们有着一种深层且强烈的渴望:重申自己民族国家至高无上的主权。

当然,大多数持欧洲怀疑论的欧洲政治家并非寻求完全解散欧盟;事实上,他们中许多人仍把建立欧盟视为西方世界的历史性胜利。然而,他们想要自己的国家在社会、经济以及外交政策方面能掌握更大自主性,特别是针对欧盟在移民问题上的过度滥权问题,以及诸如堕胎、婚姻等全欧实施的争议性法案上。比方说,英国有许多人之所以推动所谓的退欧公投,是因为对某些法律感到失望,而这些法律正是来自布鲁塞尔,而非威斯敏斯特。

取消国家主权的豪赌失败了。但是国家主权的复苏也唤醒了许多黑暗的记忆,毕竟民族主义曾两次把欧洲大陆推向毁灭的边缘。如今许多观察家担心欧洲政治正变得像1930年代一样,当时民粹主义的领导人通过宣扬仇恨而煽起人们的支持。他们的忧虑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奥地利自由党那刺耳的仇外论调让人们回忆起了法西斯主义的早期岁月。反犹主义正在欧洲全境浮现,在分处意识形态光谱不同位置的各个政党中生根发芽——从英国工党,到匈牙利的尤比克运动(译者注:工党为左,尤比克为右)。在希腊则有一个绝佳的案例,反映出日益增长的反美情绪——某些来自“激进左翼联盟”(Syriza)的成员开始鼓吹退出北约,而这可能破坏欧洲安全的基石。

然而申明国家主权并非一定需要致命的民族主义。在英国,支持退欧更多的是为了维护英国的自治权利,而非表达对欧洲其它国家的敌意。重塑民族国家的关键并不在于民族主义,而是爱国情操,或者是如乔治·奥威尔所言,“对特定地域及特定生活方式的挚爱”。而且二十世纪的欧洲所面临的最大的威胁并非各国的民族主义,而是本质上超越国境的共产主义,这片大陆为此分裂了45年,数百万人失去生命。

超越欧盟

欧洲的再民族国家化或许最有希望保障这片大陆的安全。欧盟的创立者们相信这个组织能够保障欧罗巴的繁荣稳定,而且在一段时间里也确实做到了。但如今,尽管欧盟通过共同市场创造了大量财富,却越发成为不稳定的源头。欧元危机暴露了联盟没有能力解决其成员间的种种冲突:譬如德国的领导人缺少为希腊解决问题的动力,而希腊对德国也是如此。同时,欧盟也深受德国联邦宪法法院所称的“结构性民主赤字”(译者注:即欧盟的民主还不够充分有效)之苦。欧盟七大机构中,只有欧洲议会是唯一由人民直接选举产生,而且还没有直接立法的权力(译者注:欧洲议会主要是监督性、咨询性的机构,立法权力较小,多数领域的立法需各国议会的同意)。最终导致了近年来主导欧盟的德国与希腊、意大利等其他份量较轻的成员国离心离德。

同时,欧盟也无法保障欧洲的安全。自1949年起,欧洲便依赖北约,尤其是美国维护其边境安全。欧洲绝大多数国家的国防开销非常有限,最终结果只是加强了他们对美国在欧军事存在的依赖。至少在可见的未来,欧盟都不太可能建立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毕竟不同成员国都有不同的优先战略考虑,而且也不打算向布鲁塞尔出让军权。

很多欧盟的支持者仍然坚持,如果没有欧盟,混乱和无序将会吞没这片大陆。2011年,法国欧洲事务部长让·莱奥内提曾警告说,欧元的失败可能导致欧洲走向“分崩离析”。今年五月,英国首相卡梅伦也宣称英国脱欧会引发战争风险。但是正如美国神学家莱因霍尔德·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在20世纪40年代所描述的那样,“对失序的担忧并没有对一个具体敌人的恐惧那么强烈。”如今,从俄罗斯到所谓的伊斯兰国(ISIS),显而易见的欧洲公敌也出现了。对大多数人而言,比起欧盟解散带来的潜在混乱,这些威胁远远更值得担忧。他们希望独立的国家能提供布鲁塞尔方面给不了的安全。

特殊关系

从美国的角度看,欧盟的内斗导致了一个严重的挑战,不过并非无法克服。在二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间,美国不仅仅把遏制苏联的希望寄托在核威慑和超大规模的欧洲驻军上,更诉诸于欧洲的一体化。按照这种思路,团结的欧洲大陆会为本地区带来和平,进而增强美国盟友的经济实力,并鼓励他们与华盛顿合作,共抗苏维埃的威胁。但如今美国需要一种新战略。因为看起来,欧盟已经不再能保卫欧洲边界,承担地缘政治博弈的任务,而且对欧洲的整合施加更多压力只会让越来越多的成员国撤回对欧盟的支持。

华盛顿没必要担心欧盟解体。比起欧盟,拥有完全主权的欧洲各国或许在应对各种边界危机上更加得心应手。当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时,除了制裁和含糊其辞的呼吁对话,欧盟拿不出什么解决办法。与俄罗斯接壤的欧洲各国发现并不能从欧盟得到宽慰,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要寻求美军和北约的帮助。然而,独立的国家或许能在欧盟失败之处做的更好。只有爱国主义具有强大而普遍的吸引力,能动员欧洲公民们重新武装起来对抗充满威胁的恶邻。比起通过法律创立的抽象区域机构,人们更加愿意为他们自己的国家,为他们自己的历史、土地和共同的宗教认同而战。2015年一项关于俄国攻击的调查显示,超过半数的法国、德国和意大利民众并不愿意为了保卫北约盟友而战斗,欧盟或许也是如此。

重返民族国家并非会导致欧洲恢复到列邦林立,争吵不休的无序状态。提升各国自治权力也不会中断欧洲各国间的贸易协商。就像超国家主义并不保证和谐一样,主权独立化也不需要各民族国家间的保持敌对。

在欧洲民族国家复兴的过程中,各国会基于共同的利益和安全关切继续维持某种形式的联盟。某些意识到欧盟弱点的国家已经这样做了。比如捷克、匈牙利、波兰以及斯洛伐克,他们组成零散的集团,联合起来反对欧盟强制他们接纳数万难民的计划。

另一方面,美国需要比欧盟更好的伙伴。如果欧盟解体,北约在维持稳定和应对外部威胁方面的功能将更为重要,最终强化华盛顿在欧洲大陆所扮演的角色。如果没有欧盟,许多被俄罗斯威胁或被移民大军的吞没的国家可能会把精力更多投向北约,毕竟这是唯一有武装力量作为后盾且有能力保护其成员的联盟。

是时候了,美国领导人和欧洲政治精英们应该承认一点,欧洲的重新民族国家化并不意味着一定会以悲剧收场。恰恰相反,只有抛弃对统一的迷梦,并接受多元论地缘政治,欧洲才有能力应对当下压力重重的安全挑战。

原文地址: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europe/return-europe-s-nation-states 本文原载于Foreign Affairs 作者/Jakub Grygiel

编译/Liwen & 一颗马 & 臻一 & 伍豪

原标题:欧盟的未来:分裂才是更好的选择? | 译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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