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宝:社交媒体终结美国精英政治?

魏小宝

魏小宝     美国政治观察员

发表时间:2016-04-28 08:05:17

美国宪法自1787年制定后,一直沿用至今。尽管200多年来新增了27条修正案,但美国宪法的基本原则一以贯之。

美国制宪者很早就意识到:“在不同阶级的公民中必然存在着不同的利益。如果多数人由一种共同利益联合起来,少数人的权利就没有保障。”[1]为了防止多数人联合起来,在政治上表达意见甚至共同行动,制宪者设计了政府的分权制衡体系,包括横向的三权分立,和纵向的联邦体系。于是,“在美国的复合共和国里,人民交出的权力首先分给两种不同的政府,然后把各政府分得的那部分权力再分给几个分立的部门,”[2]不管多数人如何联合,在政治参与中,都不可能同时控制各州、联邦,以及立法、行政、司法三部门,这样政府就把持在精英阶层手中。

这样一种分权制衡的制度,在运行时还需要媒体过滤、政治捐款等机制的配合,才能避免多数人参与政治的压力。但是,这一运行200多年的制度现在也遭遇困境,社交媒体的出现,使美国的大多数民众第一次获得了联合起来、共同参与政治的手段,美国既有的精英政治模式正面临空前的挑战。

社交媒体打破媒体过滤

上世纪30年代初,广播出现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富兰克林·罗斯福在大萧条时期通过广播向全国发表“炉边谈话”;50年代末,电视在广播之后进入美国政治,肯尼迪通过电视辩论击败尼克松。广播、电视作为新兴传播技术的出现,强化了总统的形象和声望,但并未冲击美国宪法的基本框架。和全国性大报一样,美国的广播、电视都是高度垄断化的传播机构,有利于顶层的声音自上而下渗透,而大多数人只能是被动的受众。

但是,社交媒体的出现,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上述格局。社交媒体作为开放性更大的平台,并不能单向控制信息的流动。此前,如果一个政客在两党中没有足够积累,就不可能被推到媒体聚光灯下,获得全美国的知名度。绝大多数的结局是被媒体直接过滤封杀掉,即使漏过了过滤,被媒体黑几次后也就偃旗息鼓了——好吧,我说的就是从1988年以来便立志进白宫,但一直被当个梗看,只能上八卦新闻的特朗普。

但是,特朗普笑到了最后,他硬是从八卦新闻走出来,抢走了政治报道头条。

媒体过滤机制的失效,背后是社交媒体的爆发。哥伦比亚大学的政治学家Greg Wawro认为,社交媒体使政客有可能和普通选民建立接触。“社交媒体给政客们带来了接触公众的新方法。如果被主流媒体过滤,候选人也能直接向选民发声。同时选民也能反馈,增进了关系和交流,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3]

特别是,社交媒体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政治参与和动员方式,帮助“圈外人”冲破各种过滤和壁垒,进入政治中心地带。“从特朗普到桑德斯,推特订阅量的暴涨转化成民意支持率的猛增。从2015年6月到2016年1月,特朗普的推特订阅量增长86%到560万,根据《赫芬顿邮报》计算,期间他在共和党中的支持率从4.9%增加到36.9%。同一时期,桑德斯的推特订阅量增长1644%到110万,他在民主党中的支持率从12.4%增加到33.3%。”[4]

2012年大选中,奥巴马击败罗姆尼,社交媒体发挥了关键作用。根据皮尤公司统计,2012年6月的前两星期,奥巴马在Facebook上被赞1124175次,Twitter上被转发150106次,Youtube上被评论、赞、收看839933次,而罗姆尼分别是633597次、8601次和399225次,奥巴马领先罗姆尼约2倍。[5]由于奥巴马第一任期政绩不佳,经济复苏不见起色,因此2012年奥巴马对罗姆尼比2008年对麦凯恩,在选举人票数优势上大幅下滑,奥巴马连任成功上,社交媒体拿下了关键的加分。

2016年,在社交媒体上关注度惨淡的候选人,都先后出局了。到2月8日,还在竞争提名的两党候选人中,就各社交媒体的关注度而言,特朗普在Twitter、Facebook、Instagram上排第1位,Youtube第2位;希拉里在Twitter排第2位,Facebook排第3位,Instagram上排第2位,Youtube第3位;桑德斯在Twitter排第3位,Facebook排第2位,Instagram上排第3位,Youtube第1位。[6]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优势明显,希拉里最后如击败桑德斯获得提名,对特朗普也难言胜算十足。

政治捐款机制失效

在美国政治中,和媒体一起发挥过滤作用的,是政治捐款机制。候选人建立竞选团队、举办活动、购买广告,都要花费大量资金。因此,只有那些能收到大额捐款的候选人,才有可能在选战中胜出。因此,政治捐款也能起到过滤作用,保证当选者会倾向于富人的利益。

但近年来,这个机制也开始失效了。之前杰布·布什被看好,是因为其选举资金雄厚,但他把资金主要花在昂贵的电视竞选广告上,所费不赀而收获惨淡,因此2月前就退选了。而特朗普主打社交媒体,花在电视广告上资金只有杰布·布什的1%。候选人通过募集大量竞选资金,购买电视广告密集轰炸就能胜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竞选资金多寡不再是唯一重要的因素。

其次,小额捐款异军突起,降低了大额捐款人的影响力。2008年前,美国大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大额的政治巨款;小额巨款募集成本太高,形同鸡肋。但2008年,网络支付的发展,降低了小额捐款的成本,小额捐款成为奥巴马第一次入主白宫的重要推手。

意识到小额捐款的危险,美国精英阶层反应迅速。2010年,最高法院通过判决,裁定政治捐助是言论自由的表达,企业、利益集团等组织,只要不直接把钱给候选人,即可无限制地募集、使用资金支持候选人的选举。这项判决的实质是,通过无上限的政治行动委员会(PAC),美国的富裕阶层可以无限制花钱助选,由此抵消小额捐款的影响。

然而这证明是一招臭棋。政治献金大放水的结果,是候选人之间无序竞争,削弱了政党的协调作用,共和党“圈内人”先来一出相爱相杀。从各种政治行动委员会中,杰布·布什花掉1.268亿美元、卢比奥6180万美元、克鲁兹6150万美元,特朗普只花210万美元,却保持领先优势。[7]

此外,最高法院明目张胆为金权政治背书,也激怒了美国普通民众。政治行动委员会成为一个政治靶子,反对运动波及全美,不断高涨。政治行动委员会引发的全国性政治不满,可能远超过富裕阶层“作弊”成功的预期收益。据盖洛普民调,从2010年开始,美国最高法院、总统、国会的民众支持度再次跌落,其中最高法院一度触及30%的历史低点。[8]

随着媒体、政治捐款的过滤机制失效,大规模政治参与的压力增加,美国表面民主,内里精英的政治模式还能维系下去吗?社交媒体会终结200多年的美式民主吗?

注释:

[1] 《政府结构必须能使各部门之间有适当的控制和平衡》,《联邦党人文集》第51篇。

[2] 《政府结构必须能使各部门之间有适当的控制和平衡》,《联邦党人文集》第51篇。

[3] “Mining Social Media for Presidential Primary Insights”, Columbia University, Feb 10 2016, http://datascience.columbia.edu/mining-social-media-presidential-primary-insights

[4] “Mining Social Media for Presidential Primary Insights”, Columbia University, Feb 10 2016, http://datascience.columbia.edu/mining-social-media-presidential-primary-insights

[5] “How the Presidential Candidates Use the Web and Social Media”, Pew Research Center, AUGUST 15, 2012, http://www.journalism.org/2012/08/15/how-presidential-candidates-use-web-and-social-media/

[6] “How the 2016 presidential candidates measure up on social media”, February 8, 2016, CNET, http://www.cnet.com/news/2016-elections-comparing-presidential-candidates-on-social-media/

[7] “Which Presidential Candidates Are Winning the Money Race”, APRIL 21, 2016, http://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6/us/elections/election-2016-campaign-money-race.html?_r=0

[8] Justin McCarthy, “Confidence in U.S. Branches of Government Remains Low”, Gallup, JUNE 15, 2015, http://www.gallup.com/poll/183605/confidence-branches-government-remains-low.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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