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朝文•
当奥巴马心事重重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普京摊开双手、做着鬼脸从这位掌握世界最强大战争机器的总统身边走过时,美国、俄罗斯两国在叙利亚问题上难以调和的矛盾,再次展现在世界面前。
据报道,G20峰会上,奥巴马和普京在峰会间隙找到一个角落,各自拉椅子坐下私下谈了近半个小时。“他没同意我的观点,我也不同意他,但是我们倾听了彼此的意见。”普京的这句话,已经表明了这次“角落会谈”并没有让美俄双方的立场发生任何改变。与此相对的是,美国不断加快在叙利亚周边的军事部署,俄罗斯也以“遏制战争”为由向叙利亚周边海域派出数艘军舰,而叙利亚总统巴沙尔更是声称:如果叙利亚遭到任何进攻,叙利亚的盟友将会与其一同回击。战争尚未打响,一场遏制与反遏制,威胁与反威胁的军事博弈,已经在“阿拉伯心脏”展开。
轻信美国,俄罗斯曾经“很受伤”
与在利比亚问题上持暧昧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次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态度可谓超级强硬,甚至随着美国战争调门的升高,有更加强硬之势。除俄罗斯在叙利亚有重大利益这一原因外,有分析认为,历史上俄罗斯曾经几次“相信”美国,但显然没找到什么便宜,这让俄罗斯难以再赞同美国主张。
美国海军战争学院教授、《国家利益》杂志编辑格罗斯德夫不久前撰文指出,普京与许多俄罗斯人都认为,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多次被美国愚弄,只有付出,从未得到实质性回报。
冷战结束之前,美国等西方国家向苏联提出:苏联支持两德统一;作为交换,北约不会在两德统一后损害苏联利益,确切地说,不会进行北约东扩。苏联同意,德国因此顺利统一。但一年后苏联解体,西方立即抛弃承诺,北约大举东扩。“9•11”事件发生后,普京同意美国进驻中亚,并不顾反对关闭了在古巴的军事设施。但事态发展让普京觉得,俄罗斯只有付出,却未得到回报。“普梅换岗”期间,普京希望借助梅德韦杰夫改善俄美关系,俄罗斯支持西方制裁伊朗,取消了与伊朗的关键性军事合同。两年前,梅德韦杰夫还支持西方在利比亚建禁飞区。像先前一样,俄罗斯的这些让步并未得到美国丝毫回报。2012年,普京再次当选总统。在美国非政府组织资助下,俄罗斯反对派在此期间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抗议运动,而美国政府公然站在反对派一边。
尽管美国近年对俄政策也有示好的一面,如因俄罗斯强烈反对,美国取消了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导系统的计划。但在普京看来,美国这些举动只是为了自身利益。格罗斯德夫指出,除非普京明确感到美国政策给俄罗斯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他决不可能放弃对美强硬立场。
失去叙利亚,俄罗斯将面临重大损失
二战以后,在中东爆发的几次大规模战争,或多或少都有着美、苏的幕后活动。在巴沙尔的父亲哈菲兹•阿萨德当政时期,苏联给叙利亚军队提供武器装备并帮助训练军队。虽然老阿萨德很难驾驭,总是想办法从苏联获取更多的利益,但至少他没有像埃及总统萨达特那样投入美国怀抱。与其相反的是,随着苏联与埃及关系恶化,苏联军舰失去在埃及港口的维修基地,老阿萨德提供给苏联的塔尔图斯港,成为苏联海军在地中海地区最重要的基地。
冷战后,苏联势力范围分崩瓦解,叙利亚成为俄罗斯在中东地区最主要的盟友之一。叙利亚内战爆发前,叙利亚是俄的重要贸易伙伴,俄目前对叙利亚投资总额达200亿美元;俄叙双方近年来签订的军事合同总额达40亿美元,叙利亚仅2010年就向俄购买了7亿美元的武器。此外,俄在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港是它在独联体以外唯一的军事基地。从这个角度说,失去叙利亚,俄罗斯将失去在地中海地区最重要的战略支点。在俄罗斯大力重组地中海舰队的关键时刻,叙利亚如果倒向西方,这样的苦水,恐怕不是强人普京这种性格的人会轻易吞下的。
早在两年前,普京就曾说过:有一些人企图改变叙利亚。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叙利亚离俄罗斯很近。事实上,还有离俄罗斯更近的地区,那就是苏联解体后的独联体国家。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得失,将对一些独联体国家能否继续与俄罗斯维持紧密关系,产生重要的示范作用。2008年俄格战争前,北约不断加快扩张脚步,甚至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这种俄罗斯家门口的国家都希望投入北约怀抱。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抓住机会干脆利落地对亲美的格鲁吉亚进行打击,一仗下来,不仅北约扩张的步伐有所收敛,乌克兰等国家的政策也发生了转变。从这个角度看,叙利亚的得失,不仅事关俄罗斯能否在中东保持强大影响力,更事关俄罗斯能否打消一些独联体国家的“离心倾向”,实现俄罗斯与独联体国家的区域一体化这一重大战略目标。
角力叙利亚,俄罗斯防空系统对战美国“战斧”
近日,俄国防部表示,俄海军无畏级导弹驱逐舰和亚历山大•沙巴林号、涅韦尔斯科伊号、佩列斯韦特号大型登陆舰正在地中海执行任务。加上此前在地中海活动的俄海军新切尔卡斯克号、明斯克号大型登陆舰和亚速号侦察舰以及潘捷列耶夫海军上将号大型反潜舰,目前俄海军已有8艘舰艇在叙利亚附近海域活动。
虽然俄国防部副部长阿纳托利•安东诺夫说,俄海军在地中海的部署是对该地区局势的正常反应,是为遏制其它军事力量在这一地区挑起战争的尝试。但分析普遍认为,俄罗斯军事力量将不会直接对抗美国对叙利亚发动的打击。与俄罗斯军事力量敲山震虎的威慑作用相比,俄罗斯向叙利亚提供的武器能否真正给力,才是叙利亚政府能否顶住美国打击的关键。
在G20峰会期间,普京明确表示:“我们将帮助叙利亚吗?是的,我们会。我们现在就是这么做的,我们正在提供武器。”有媒体称,在长达29个月的叙利亚内部冲突中,俄罗斯为巴沙尔政权提供了诸多武器和弹药,其中包括枪支、手雷、坦克部件、战斗机、加强型反舰导弹、远程防空导弹等。
叙利亚拥有以俄制防空导弹为主体的防空体系。目前,叙军建有120个防空阵地,主要装备了俄罗斯及前苏联生产的SA-2、SA-3、SA-25、SA-6等低端防空导弹系统,以及山毛榉-M1、山毛榉-M2、铠甲-S1、S-200,甚至可能有传言中俄罗斯已交付的S-300防空系统。尽管叙军防空体系不会对美军战机构成严重威胁,但势必会对美军电子战飞机、侦察预警机和加油机带来一定挑战。
1983年12月,叙军就曾运用苏制防空导弹,成功击落了2架美海军A-7E和A-6E电子战飞机。因此,叙军的防空系统,将会成为美军“压制”战役的重点攻击对象。
正如美军原本针对前苏联的“空地一体战”,最终却在海湾战争中大放异彩一样,叙利亚冲突可能会成为美军以“致盲攻击”和“压制作战”战役为核心的“空海一体战”战法,与叙军以俄罗斯电子战和防空武器系统为骨干的“反进入/区域拒止”战略之间的首次历史交锋。然而,叙军防御体系能否正常运转,仍存在一系列变数。一是叙利亚从俄罗斯等国进口的武器能否在高对抗环境下形成流畅、有效的配合;二是叙反对派武装的武力渗透,特别是针对叙军防空系统的破坏,能否削弱叙利亚防空体系的作战效能;三是叙军武器系统的软件漏洞,可能为美军掌握和利用,从而运用网络战模式对其防空体系实施“软杀伤”。
无论战争大幕是否拉开,在叙利亚问题上,美俄双方全方位的角力,都将为持续近三年的阿拉伯世界大变局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叙利亚问题的走向,也将成为我们观察未来中东战略格局演变的重要风向标。
(《环球视野》摘自2013年9月13日《解放军报》)
链接一:美国攻击叙利亚进退维谷
•薛理泰•
这次美国从开始就设定对叙利亚的军事打击的目的是有限的,即仅给予叙利亚惩罚而已,为此有限目的所制约,不仅地面部队不参战,而且攻击的手段和持续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美国总统奥巴马做出对叙利亚动武的决定后,最近又获得了国际支持。在圣彼得堡20国集团峰会期间,9个成员国及西班牙于6日与美国签署了联合声明,称:“我们以最强烈的措辞谴责8月21日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郊区发生的化学武器袭击事件。种种证据证明,叙利亚政府应对袭击事件负责。”
9国即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意大利、日本、韩国、沙特阿拉伯、土耳其和英国。根据当代国际政治格局和近年类似国际军事冲突展开的模式,一旦美军开始攻击叙利亚,这些国家必然会在各个层面给予有力的支撑。
其实海湾国家如卡塔尔、阿联酋以及沙特阿拉伯企盼美、欧国家攻打叙利亚的心情更加迫切。虽然这三个国家的实力同前述10国不能等量齐观,却是金主,腰缠万贯,能为美军攻打叙利亚的浩大费用“买单”,在美国动武的决策过程中起到不小的作用。
美国国务卿克里6日至9日出访立陶宛、法国和英国。从其出访的紧凑日程看来,他会同欧洲国家领导人以及中东地区国家代表展开密集的商讨,以寻求国际社会对美军攻击叙利亚的理解和支持。
奥巴马7日发表讲话,再次呼吁美国民众及参众两院支持他对叙利亚实施有限军事打击的决定。他指出,“假如美国不对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作出反应,今后世界上再次使用化武的风险将会增加,一旦化武落入恐怖分子之手,更可能会用来攻击美国”。他还保证美国不会派遣地面部队赴叙利亚作战。
既然奥巴马亲自为叙利亚划下了红线,如今叙利亚跨越了红线,美国遍布全球的盟国都在盯着美国怎样反应。美国国务院6日晨下令从黎巴嫩撤离非必要外交人员,敦促美国公民离开黎巴嫩,并且告诫美国民众不要前往黎巴嫩旅游。据此,看来美国对叙利亚的军事打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吸引读者眼球的亮点仅在于美军何时开打以及采用何等战法。
二十多年以来,美国先后打了五次比较大的战争,每次战争都有一个共同的战略目的,即在战争中要制服对手,不囿于有限的目的。而这次美国从开始就设定对叙利亚的军事打击的目的是有限的,即仅给予叙利亚惩罚而已,为此有限目的所制约,不仅地面部队不参战,而且攻击的手段和持续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弹指一挥间,美国动武的目的和手段出现偌大区别。这一区别既反映了美国经过为期十年的阿富汗、伊拉克两场战争以后,综合国力增长趋缓,民间反战情绪高涨的状况,也折射了叙利亚置身其中的地缘政治的独特性、复杂性以及西方世界同伊斯兰世界相处关系的多变性。概言之,盖出于美国民众对十年两战的厌倦所致。
想深一层,美国对叙利亚的政策受到下列更多因素的制约:
其一,俄罗斯、伊朗正在坚决抵制。俄罗斯同叙利亚关系紧密,非自今日始。近两年半以来,在叙利亚内战中,俄罗斯为阿萨德政权提供了武器弹药、坦克部件、战机以及新型防空、反舰导弹等。6日,普京总统对记者表示,俄罗斯正在向叙利亚提供武器,一旦外国采取军事干预,将继续提供援助。另外,俄罗斯往地中海调遣了八艘军舰,贴近叙利亚提供保护。
伊朗则同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本是同命之鸟。德黑兰心知肚明,叙利亚崩溃以后,伊朗就首当其冲了。伊朗总统鲁哈尼5日表示,伊朗将“采取一切方法”,阻止阿萨德政权遭到军事打击。真主党则伺机而动,在美军攻打叙利亚时,随时在中东地区加剧恐怖袭击。
其二,美、欧对叙利亚动武,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会认为,不啻基督教文明给予伊斯兰教文明以重创。对叙用兵,难免事态扩大化。后果之一或许会激化宗教矛盾,在基督教和伊斯兰两大文明板块的冲撞中播下新的火种。今后伊斯兰教极端势力会加大在全球发动恐怖袭击的力度和频率,并可能蔓延至西方国家。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决非反恐斗争之福音。
其三,中东是欧亚大陆的心脏,在地缘政治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叙利亚又位于中东核心区,南邻以色列、约旦,东临伊拉克,北接土耳其,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叙利亚危机尖锐化,必然波及整个中东地区。美军陷入叙利亚战争,势必牵扯正大力推动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处理时畸轻畸重,难免影响美国的全球战略。
鉴此,倘若美、欧深深陷身于中东地区,备多则力分,必然放松在亚太地区挤压中国的力度,这是有利于中国的新的战略趋势,甚至会让中国从周边“四海”(黄海、东海、南中国海、台海)危机中脱身而出。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中国反对美国对叙利亚动武之举,远不如俄罗斯来得坚强有力。在习近平同奥巴马见面时,仅止于出乎“和为贵”的立场给予好言规劝而已。
其四,逊尼派在沙特、卡塔尔和阿联酋掌权已久,同叙利亚、伊朗的什叶派政权积不相能。这三国久已卷入叙利亚内战,如今又甘为金主,极力怂恿美、欧对叙利亚动武,背后必然掺杂有宗教派系斗争的考虑。一旦宗教因素介入地区纷争,难以善了。如此一来,似乎美国在为中东逊尼派火中取栗,处于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地位。对此,华府自然要予以反复考虑。
其五,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反对派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如今恐怖组织、分子在反对派中势力坐大。根据利比亚、埃及的经验,反对派掌权以后,对美国构成更大的威胁。试想:在利比亚班加西、埃及开罗爆发的直接危害美国国家利益的暴力事件,在卡扎菲、穆巴拉克掌权时,可能发生吗?这就是年前笔者撰文指出美国是茉莉花革命的最大受害者的缘由。个中因果,华府会不予以考虑吗?
其六,阿萨德政权仍有生命力。在阿拉伯国家中,叙利亚兵力之强仅次于埃及和伊拉克。内战近两年半以来,叙军未曾大规模哗变,政府高官也未曾群起叛投反对派,可见阿萨德政权依然享有相当多的民众的支持。何况,叙利亚背后还有伊朗、伊拉克什叶派教徒做后盾,不会像卡扎菲那样迅速垮台。美国对叙动武,可能陷入长期的军事对抗。
综上所述,美国对叙动武进退维谷,煞费踌躇。
(作者是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员)
(《环球视野》摘自2013年9月12日《青年参考》)
链接二:叙利亚问题折射美国外交衰落
•(新加坡)马凯硕•
贝拉克•奥巴马是对的,也是错的。对的是,他说“美国采取军事行动的可信威胁”迫使叙利亚放弃化学武器。错的是,他认为“有限的军事打击”将改善叙利亚局势。如果奥巴马当初真的下令轰炸叙利亚,这会让他和一些美国人感觉不错。但是,那样做没有好处。叙利亚人民的处境不会因此而好转。那只会使形势雪上加霜。
奥巴马决定采取外交手段是好事。然而,坏消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丧失了一些外交技巧。如果有人对此抱有怀疑,只需看看华盛顿甚至无法说服二十国集团(G20)的其他成员国共同发表关于叙利亚问题的声明。
G20的网站夸口说,其20个成员占到了全世界国内生产总值的将近90%以及世界人口的65%。会议结束时,G20有10个成员国(占到世界人口的12%)支持美国的行动呼吁。计算结果很清楚:全世界有50%的公民(也就是G20的绝大多数人口)不支持美国。
华盛顿没能说服其他国家的一个简单原因是,近年来,美国越来越多地放弃把外交作为对外政策的手段之一。出现问题时,无论是在伊拉克还是科索沃,无论是在苏丹还是利比亚,美国的直接念头就是轰炸,而不是接触。
美国是如何丧失了外交技巧的?有三个主要障碍束缚了美国外交。
首先,在大多数国家,外交官有20%的时间与本国对手磋商,有80%的时间与外国对手谈判。华盛顿的情况恰恰相反。美国外交官被迫用80%的时间与本国政府官员磋商,以获得合理授权,剩下20%的时间用于与外国对手谈判。
其次,即便在爱德华•斯诺登、朱利安•阿桑奇和切尔西•曼宁(原来的布拉德利•曼宁)的事件发生之前,华盛顿就一直是个泄密的地方。美国外交官必须要格外小心,不要逾越授权范围,因为他们的提议可能会泄露出去,媒体和华盛顿的游说集团会断送他们的政治生命。
第三,美国外交受制于华盛顿奇怪的偏见。外交出现于3000年前,用于促使社会与敌人而不是朋友对话。美国颠倒了外交的含义与宗旨,坚称一个国家必须是“朋友”,美国才会在当地建立使领馆。这种奇怪的偏见解释了美国为何无法在德黑兰、平壤和哈瓦那设立使领馆。
尽管存在这些局限,但只要美国能在叙利亚问题上设立明确目标,还是有可能取得外交成功的。如果明确目标是摧毁叙利亚的化学武器,美国将轻而易举地获得全球支持。
然而,如果美国把目标变成在叙利亚实现政权更替,那么世界其他大多数国家会持犹豫态度。尽管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在国外的支持者不多。但是,很少有人认为骤然推翻巴沙尔会使叙利亚局势出现好转。到了最后,叙利亚的复杂形势只能通过所有各方都参与的复杂政治进程来加以改善。
我在外交圈子里待了33年,深知优秀外交官可以处理和改善复杂形势。因此,无论形势多么复杂,美国都应该放弃目前的轰炸冲动,重拾专注于外交的旧有观念。如果美国在叙利亚的目标能再度获得全世界大多数人口的支持,这将证明美国已经开始重新获得失去的外交技巧。
(《环球视野》摘自2013年9月11日英国《金融时报》网站)
链接三:对叙动武难救美国“可信度”
•余晓葵•
圣彼得堡G20峰会前后,美国政府在国际国内展开了密集公关,试图为军事打击叙利亚争取支持。然而,“名不正,言不顺”,国际社会及美国民众普遍反对奥巴马政府的军事干预计划。
奥巴马政府谋划对叙军事打击,一是出于惩罚化武使用者的“道义”需要,二是基于维持美国在中东“可信度”的战略考虑。当前国际舆论和美国国内民意的强烈反对态度,足以说明上述两个理由缺乏令人信服的道义和逻辑力量。
首先,禁用化武是国际公认的准则,但叙利亚化武事件的真相如何,尚需要联合国提供权威的调查结果。美国若罔顾联合国查证进程而强推军事干预,让人联想到2003年小布什政府为发动伊拉克战争拼凑虚假证据的不光彩历史。
关于美国“可信度”的第二条理由在美国有一定市场。不少美国国会议员正是从这一国家利益视角,对奥巴马在叙利亚问题上改变“不作为”政策持支持态度,期望理顺美国与中东盟友的关系,并对其它敌对国家起到“杀鸡儆猴”的功效。对于政界人士奉为经典的“可信度”之说,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中东问题学者希布利•特拉米给予了全面批驳。特拉米日前在《外交政策》杂志上发表《质疑可信度》一文,从历史教训、美国形象和国际准则等不同角度,质疑美国政府以“可信度”为名再次动武的理性。
首先,美国基于“可信度”的军事行动在历史上有过惨痛教训。特拉米指出,一个国家的“可信度”对于其外交政策行为固然重要,但将“可信度”作为军事行动的目标,则很难成功。20世纪中叶,美国曾为了维护“可信度”,模糊了“重大利益”与“非重大利益”之间的区别,最终导致美国对朝鲜和越南等“偏远地方”的干预。这些干预经历说明,“一个国家不能仅出于‘可信度’受到威胁就付诸军事行动”,而不说明何种直接、客观利益受到威胁,或是毫不担心其保护可信度的需要可能导致行动升级。美国至少要问一问:“今天处于险境的利益是否值得付出下一步行动升级的代价。”
其次,保护“可信度”,需要美国对自身形象有一个清醒认知。特拉米指出,美国在中东仍然是一个“让人恐惧的超级大国”,因为无论大事小事,人们都能看到美国插手。在叙利亚、埃及或其它地方的阿拉伯人对美国行动目标深度怀疑之际,美国恐怕难有底气来奢谈“可信度”。特拉米认为,中东民众对美国的怀疑甚至主导了他们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问题的态度。即使一些阿拉伯国家对伊朗感到不安,大部分阿拉伯民众仍反对为限制伊朗核项目而施加的国际制裁。在叙利亚问题上,即使美国出于人道主义因素干预叙利亚局势,阿拉伯人也不相信美国是为了化武事件才对叙采取行动。
最后,“国际道义行动”不能游离于整个国际社会对是非曲直的判断之外,“我们不能通过违反国际准则的方式来保护国际准则”。对于美国是否能够打击叙利亚并保持国际道义制高点,特拉米提出了质疑。他指出,美国人是否希望自己的国家当世界警察,并承担执行国际准则的大部分责任,本身是一个需要深入讨论的问题。而更深层的问题是,其它的国际社会成员不但拒绝承担“义务”,还不赞赏美国独自承担代价。如果叙利亚问题中的道义责任如此清晰,为什么美国不能得到西欧国家至少说声谢谢呢?
特拉米提出的这些问题,无疑值得奥巴马政府反思和警醒。
(光明日报驻华盛顿记者余晓葵)
(《环球视野》摘自2013年9月10日《光明日报》)
链接四:美叙开战或诱发全球经济危机
•周智西•
综合美国《福布斯》杂志、美联社、路透社等媒体报道,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的高层议员已经初步同意美国对叙利亚实施最长时间为90天的军事打击,但禁止美国向叙利亚派出地面部队。分析人士认为,一旦叙利亚的复杂局势呈现长期化趋势,可能将拖累各国经济的复苏进程,甚至诱发全球经济危机。
新兴经济体成受害者
受到叙利亚紧张局势的影响,国际原油价格连日来大幅上涨,纽约油价一度涨至2年来最高水平,布伦特油价更达到每桶110美元以上。有分析人士预测,如果叙利亚动荡持续升级,油价甚至可能飙升至每桶150美元的高位。叙利亚所处地理位置靠近许多重要原油运输管道和海上航线,附近的苏伊士运河是全世界使用最繁忙的航线之一,每天输送大约80万桶原油、140万桶成品油及其他石油产品。另一条靠近叙利亚的输油管道连接红海和地中海,每天输送大约154万桶石油。开战之后,随着中东石油运输安全面临重大威胁,全球石油供应将会受到严重影响。一旦国际油价疯狂飙升,将给全球经济带来巨大冲击。
新兴市场或将成为美国对叙利亚实施军事打击的最大受害者。此前,由于美国宣布即将退出QE,市场已经预期全球流动性即将收缩。再加上美日等发达国家的经济逐步走强,新兴市场经济表现相对乏力,国际资本启动了对投资区域的结构性调整,纷纷从新兴市场回流发达国家。资本大量流出导致新兴经济体出现了货币贬值、股指下跌、债市收益率上升、经济增速趋缓、金融市场剧烈动荡等迹象。尤其在外汇市场上,新兴市场货币指数较2008年出现的高点下跌了20%,基本回归金融危机期间的水平。此前,对美国削减货币刺激规模的恐慌,已使MSCI新兴市场指数在过去3个月内下跌13%。现在,叙利亚局势恶化导致市场避险情绪加剧,将使资本回流发达经济体的速度加快,从而进一步打压新兴经济体。
当前,印度、印尼等国的经济状况不佳。IG市场策略师卢卡斯指出,新兴市场的经济不振在短期内似乎不会有所缓解,印度、印尼遭受的金融市场冲击有可能蔓延至巴西和土耳其,以及一些原本经济状况较为稳定的新兴经济体。他预测称,美联储退出QE的举措必然会导致国际资本进一步加大资产配置调整的速度和幅度,并在今年圣诞节前增加全球市场的波动;未来数月内,新兴市场的低迷状态无法得到缓解,全球股市也将经历一段艰难时期。甚至有分析人士认为,亚洲将会发生金融危机,甚至引发全球新兴市场的全局性危机。
美元美债可能走强
美国对叙利亚实施军事打击,还可能加大全球经济的潜在滞胀风险,导致全球流动性放缓,国际贸易增长趋于乏力,给全球经济的复苏带来困难。海湾战争爆发之时,全球经济就出现过滞涨,当时的经济增长率仅为2.2%,通胀率则高达17%。此后几年间,全球经济始终处于低增长、高通胀的滞胀状态。科索沃战争爆发后,全球经济也陷入过同样境地。有分析人士因此预测,美国对叙利亚开战后,全球经济必将陷入宏观政策无力应对的滞胀局面,投资者和消费者的信心将会大受打击。
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局的预测,2013财年美目的财政赤字将高达8450亿美元。一旦叙利亚战事全面爆发,美国必然大量追加军费开支,由此带来额外的财政压力。这不仅会动摇美联储按原计划退出QE的决心,还可能阻碍美国政府力图避免财政悬崖、实现可持续财政的努力。
但是,美元有望因战争而走强。2013年以来,在美联储退出QE的预期下,美元已经开始升值。如果美国经济持续复苏,美元将会进入新一轮上升周期。过去20年间,美国对别国采取过多次军事打击,期间美元均作为避险资产有所升值,相信这次也会出现同样情况。另一方面,黄金和美债等传统避险资产有望受到追捧。近期,美债收益率正在持续上升。国际资本出于避险考虑,今后很可能大量流向美国债市。从这一点来看,美国因叙利亚战争受到的经济冲击可能远远小于新兴经济体。
不过有分析人士预测,美国对叙利亚的军事干预行动可能会较为克制,甚至仅具“象征意义”。当前,美国经济出现回暖迹象,振兴经济、实现财政收支平衡和促进就业将是美国政府在今后很长一段时期的主要任务。鉴于全面战争的消耗巨大,美国可能会吸取伊拉克战争的教训,以远程打击叙利亚为主,将战争预算压缩在可控范围之内。不过,如果叙利亚局势在鹾方的强势干预下失控,可能会引发区域性甚至全球性的经济危机。
(《环球视野》摘自2013年9月12日—18日《上海译报》)
链接五:美对叙动武在国际法上站不住脚
•朱文奇•
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郊外8月21日发生使用化学武器事件,数百平民在毒气中受害身亡,其状惨不忍睹。对此,国际媒体议论纷纷,美国政府则把自己放在世界道德的制高点,认定这是叙利亚政府军所为,准备对叙利亚进行有限度的军事打击。
对美国的立场,不少国家表达了不同意见。习近平主席9月6日在圣彼得堡G20峰会上会见美国总统奥巴马时阐述了中方立场。习主席在强调禁止使用化学武器的同时,主张政治解决、反对使用武力。中国的这一原则立场,无疑是完全符合国际法的。
国际法禁止使用化学武器
化学武器有违国际公法,这已成为一个常识。
人类具有理性和思考。国际社会早就意识到:战争非常残酷,由于国家间的利益冲突,战争不可避免。但尽管如此,还是要制定一些必要的行为规则,以减少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痛苦。于是,国际法分为两大块:一是和平时期适用;二是战争时适用。这样,战争中的作战手段和方法就不再是没有任何限制。
从国家实践和国际法律方面看,战争中使用毒物、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等,是绝对被禁止的,因为这些武器太残酷,对人们造成的伤害太大,所以也是战争法历史上备受关注的焦点,属于自古以来就被国际社会明确禁止的作战方式和手段之一。
1899年和1907年在荷兰海牙举行的两次世界和平会议,是历史上规范战争规则方面的重要会议。这两次会议制订的《陆战法规和惯例公约》里,都特别明确规定了在战争中禁止使用毒药和有毒武器。尽管如此,国际社会觉得还不够,所以1925年在日内瓦还专门制订了一个禁止使用毒气的议定书,并在这个法律文件中宣布,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它气体都将“受到文明世界舆论的正当的谴责”,并规定“所有的缔约国禁止使用毒气及细菌作战方法”。
然而,国际社会似乎还不满足,所以就又制定了两个协议,这就是1972年和1993年关于化学武器的公约,从而在禁止化学武器方面往前又迈了一大步:它们不仅禁止使用,而且还禁止占有、生产或贮存化学武器的行为。中国政府对禁止化学武器问题抱有非常理解与合作的立场,所以对1972年和1993年两个化学武器公约都予以批准和加入。
谈到战争,人们往往会强调它的性质和合法性,认为对方是侵略者,自己是被侵略的,是在自卫,因此即便是使用化学武器也是被迫、有情可原的等等。这些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其实不对。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属于战争中的行为规范,与合法性无关,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必须遵守的。一旦违反,就会产生国际法上的责任,都会因此被追究和被惩治。这其实也解释了为何在叙利亚发生使用化学武器后,不管是叙政府还是反对派都极力予以否认。
国际法主张以非武力方式解决
国际法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因此,美国说有证据认定叙利亚政府军使用了化学武器,所以就可对叙利亚进行有限的军事打击。这里且不说美国所谓的证据是否“有力可信”,即便“确凿”,其使用武力的合法性如果从国际法角度看,也难以成立。
使用化学武器,当然违反国际法。但如何应对却有多种选项,如通过政治解决或司法途径等。国际法并不绝对禁止使用武力,行使自卫权或通过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动武,在法律上是被允许的。但现代国际法主张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鼓励以非武力方式解决问题。这其实也是历史教训及其反思的结果。
在上个世纪约30年时间里就发生了两次席卷全球的战争浩劫,给人类带来了无可比拟的灾难,也使得国际社会更加意识到维护世界和平的必要性。联合国从1945年成立伊始就在《联合国宪章》中禁止在国家相互关系中使用武力。除了国家行使自卫权与集体安全体系下的武力以外,它不支持在国家相互关系中使用武力。
《联合国宪章》在序言部分就宣布,该组织的目的是要维护世界和平,即:“我联合国人民同兹决心,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类两度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宪章第1条规定要“维持国际和平及安全,并为此目的,采取有效集体办法,以防止且消除对于和平之威胁,制止侵略行为或其它和平之破坏。”第2条第4款则明确规定了“各会员国在其国际关系上不得使用威胁或武力,或以与联合国宗旨不符之任何其它方法,侵害任何会员国或国家之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
这里的措词简单明了。国家相互之间“不得使用武力”,就是说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允许使用武力;而不得“侵害任何会员国或国家之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的表述,则进一步明确了要维护会员国的主权利益。《联合国宪章》将摒弃使用武力或者以武力威胁放在首要地位。由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是联合国成员国,因此联合国这一宪法性文件要求国家放弃使用武力具有普遍性的意义。
国际法不主张使用武力,但如果有好的动机或目的是否能改变其不合法性呢?比如在叙利亚化学武器问题上,如果美国说:国际法禁止使用化学武器,所以我是主持公道,是为了惩治不法行为而采取武力,因而是合法的。
这样貌似有理的说法其实已有先例。在联合国国际法院受理的关于乌干达武装进入刚果领土一案中,乌干达就曾为自己辩解说,它在刚果使用武力的目的并不是要推翻刚果政府,而是为了其自身的安全利益而保护相关城镇和机场等。然而,国际法院并没有考虑乌干达的目的和动机的合法性问题。国际法院认为:即便乌干达动用武力的目的是合法的,其使用武力的行为也是应该被禁止的。
国际法院的这个判决表明:即便叙利亚政府军使用了化学武器,违反了国际法,如果没有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也不存在自卫情况下,那么美国对叙利亚动用武力,在国际法上是站不住脚的。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法教授)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80期,摘自2013年9月10日《法制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