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总统“下课”:最硬的是面包

来源:多维新闻       2019-04-13 23:09       作者:陶短房

2019年4月11日,苏丹总统巴希尔(Omaral-Bashir)被其国防部长奥夫(AouadIbnAouf)宣布“辞职”,从而结束了长达30年的苏丹领导人生涯。

和其他许多亲历独立运动、甚至本身就是“国父”的非洲传统“政治长寿”领导人不同,巴希尔既非开国元勋,本人的岁数也并不算很大,出生于1944年元旦的他今年75岁,和刚刚被迫下台的阿尔及利亚前总统布特弗利卡(AbdelazizBouteflika,比他大7岁)、前些年被逼下台的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Mu?ammadMubārak,比他大16岁,下台时比他大现在大8岁)和津巴布韦前总统穆加贝(RobertMugabe这位不用说了,被迫辞职时已年届93岁9个月)等相比还不很“夸张”。1989年,当时只是一名南部前线军事将领的他发动政变,推翻刚建立4年的文职政府,自任“救国革命指挥委员会”(RCCNS-SUDAN)主席,1993年改任总统,此后先后5次(1996、2000、2005、2010、2015)连选连任至本届。

由于在任上发生了著名的“达尔富尔事件”,巴希尔成为众矢之的,海牙国际刑事法庭(ICC)分别在2009年、2010年两次签发逮捕令,欧美各国更是屡屡对他口诛笔伐,要将他“绳之于法”;而在国内治安问题上,达尔富尔部族冲突如“盲肠”般久拖不决,南苏丹历经波折终于在他任内宣告“和平独立”,他这个曾经担负对南苏丹作战的前线指挥官不得不扮演了“欢送”对方成为联合国最年轻成员国的苦涩角色,苏丹-南苏丹边界丁卡等族的骚乱也此起彼伏;在内政方面,反对党、女权主义者对他也啧有烦言,不断掀起试图让他早日“下课”的声浪。

然而在4月11日以前,这一切仿佛对实际上并不“强”的“苏丹政治强人”(有肯尼亚学者曾指出“一个无力平息内部骚乱,更无力阻止领土分离的非洲军政领导人谈不上‘强人’”)构不成任何威胁:ICC的逮捕令仅仅让他不得不在出访时小心翼翼,避免去那些可能把他“卖了”的国家访问,但至少在非洲范围内他仍然来去潇洒,南非部分议员和司法人士的“暗算”仅仅让他有惊无险;达尔富尔问题让他挨了很多骂,却并没有把他骂下台;南苏丹的独立似乎非但没能让他名声扫地、根基动摇,反倒令他的国际形象稍有改善(毕竟他捏着鼻子“祝福”了“好来好散的兄弟”);至于反对党、女权团体等的鼓噪,他更是置若罔闻,莫可谁何。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不倒翁”,却在4月11日被“轻轻一戳”便轰然倒地,曾经貌似坚不可摧的重重壁垒,似乎一下变成了“不设防”状态。

推翻他的是苏丹第一副总统、国防部长奥夫,作为曾经负责达尔富尔方向军事行动的将领,苏丹-伊朗秘密军事交流的联络官,他曾是巴希尔的心腹,但两人间关系一度因后者对他权力过大的担忧、试图将他架空而出现裂痕,不过2015年后又得到修补。“4.11”后军方成立了“过渡时期军事委员会”(TMC),宣布在6个月内“暂时管理”国家,同时宣布了为时3个月的紧急状态和1个月的宵禁。

所有这些都宛如对当年巴希尔政变上台的“模仿秀”,许多人担心并相信,苏丹或许将会出现一个新的、不叫巴希尔的“巴希尔”。

但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仅隔一天,席不暇暖的奥夫就宣布自己也“下课”,改由另一位将领阿卜杜拉赫曼(AbdelFattahal-BurhanAbdelrahmane)接替。而这位新军事领导者似乎也无意把这个宛如“击鼓传花”般扔到自己手中的接力棒攥得太久,他委托TMC政治委员会负责人阿比丁将军宣布,“军队是人民的保护者,我们不渴望权力”,将把国家未来的决定权交给“人民”——稍早TMC已改口称,“过渡期”可能缩短至一个月。

巴希尔之所以经历大风大浪而不倒,是因为此前他的执政基础并未发生根本性动摇。

由于自上世纪末起苏丹发现并充分利用了“石油红利”,一举从“老大难”的非洲后进国家,蜕变为非洲GDP增速最快的国家之一,民生大有好转,这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公众对执政者的不满,降低了反对派语言和行动的“杀伤力”;本质上是一场部族冲突的达尔富尔危机固然残酷,在非洲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而国际社会某些“义正辞严”的斥责却往往“偏靶”(如许多热衷达尔富尔问题的名人、甚至知名国际主流媒体都搞不清达尔富尔冲突双方是相同的宗教和教派,误以为是“教派冲突”,并经常将达尔富尔反抗组织“苏丹解放军SLA”和南苏丹执政党“苏丹人民解放军”SLPA相混淆)。“基地”和“伊斯兰国”再度在全球掀起恐怖袭击浪潮、人们渐渐发现国际恐怖主义链条的关键环节——“萨赫勒恐怖带”也包括达尔富尔地带时,情绪就渐渐从激动转为谨慎,这无疑大大削弱了对巴希尔的压力;南苏丹的独立对巴希尔而言固然显得有些“刷色”,但南北苏丹信仰、肤色都迥异,经过漫长而痛苦的几十年,苏丹大多数人也开始相信“或许分开过还好点”,且如前所述,巴希尔在最后关头“吃相”还不算太难看;至于国际社会的孤立,由于非洲联盟和非洲大多数国家出于泛非主义和反殖民传统的力挺,巴希尔只是“有点孤单”,却远未到形孤影只、对影相吊的地步。

正因为此,巴希尔才会在国际压力下长期有恃无恐,且的确一直平安无事;也正因为此,他才敢于在2005年修改基本法,打破“连任只限一届”的限制,额外赋予自己新的两次连任机会,又在去年底酝酿再修改一回,好让自己能继续参加2020年的总统选举。

但这一次他的执政基础动摇了。

由于近年来全球油价转趋低迷,而苏丹国内经济结构畸形、过于依赖资源输出的痼疾始终未能消除,油价对苏丹经济、财政冲击严重,迫使两手空空的巴希尔不得不打起“增收”的主意:去年12月,政府宣告大幅提高面包价格,同时取消汽油补贴。

民以食为天,面包价格的上涨,令上至富豪、下至草根平民的生活状况“无差别”恶化,而汽油补贴取消后成品油价格飙升,不仅影响民生素质,更带动物价全面上扬(运输成本大幅提高),燃油和食品是构成物价和民生的两大基本要素,这两大要素同时涨价,相互作用,迅速形成了恶性循环。愤怒的民众开始走上街头,抗议面包和燃油价格上涨,而巴希尔反应迟钝,没有、事实上恐怕也无力、无术解决问题。

这样一来,原本宛如隔靴搔痒的反对党、反对团体论调,一下变成了“指路明灯”,而向来是巴希尔执政“利矛与坚甲”的军方,也悄然调转了枪口。水虽至柔,能穿石垒,面包是用柔软的面团烤制而成,但此时却成了砸塌巴希尔三十年总统宝座的、最坚硬的石块。

然而巴希尔的倒台并不能令“面包与汽油”问题随之迎刃而解:巴希尔迟迟不回应“涨价问题”,是因为他没能力回应,而没能力回应的关键是经济结构单一、财政过于依赖石油,而石油又过于依赖国际市场行情,这个问题并非苏丹一国能解,巴希尔的烫手山芋,在奥夫乃至阿卜杜拉赫曼手里也照样烫手,所以他们才会不旋踵便恍然大悟般作“击鼓传花”状。

照眼下情势,“还政于民”将是大概率事件,苏丹未来将出现一个文官看守政府或民族团结政府,直到2020年大选选出新一届政府——问题在于,政权的更迭并不意味着“面包与汽油”问题的随之缓解,要知道,巴希尔之前的“苏丹军事强人”尼迈里(GaafarNimeiry)当年在出访时被“下课”,取而代之的文官政府(有趣的是他们同样是接了“击鼓传花派”政变将领甩的锅)正是因为同样处置不好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才被当年的巴希尔取而代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