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隆• 3月9日肯尼亚总统选举结果揭晓,朱比利政治联盟候选人、现任副总理乌胡鲁•肯雅塔以微弱优势当选为肯尼亚第四任总统。对于这次选举,肯尼亚人和西方国家都捏了把汗。肯尼亚人对五年前选举纠纷引发的部族仇杀心有余悸,担心血腥一幕重演。西方国家则担心因卷入部族冲突遭到国际刑事法庭指控的肯雅塔当选。肯尼亚人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选举后肯尼亚局势大体平静。败北的改革与民主联盟总统候选人奥廷加虽不认可选举结果,但承诺通过司法途径解决争议,并已经把独立选举委员会诉至肯尼亚最高法院。西方国家的担心却成为现实,肯雅塔的当选给它们出了个大难题。 部族仇恨笼罩下的选举 这次选举是在五年前的阴影下进行的。2007年12月,吉库尤族的齐贝吉赢得选举连任总统。然而,来自卢奥族、与卡伦津族结成联盟的反对派候选人奥廷加及其支持者认为齐贝吉在选举中舞弊,拒绝承认选举结果。肯尼亚多地随即爆发骚乱,并迅速演变为吉库尤族与卢奥族、卡伦津族之间的仇杀,约1400人在冲突中丧生,60万人流离失所,肯尼亚几乎已到内战边缘。59天的血雨腥风后,双方在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斡旋下,达成分权协议组建联合政府,奥廷加担任总理一职,属于执政党、来自吉库尤族的肯雅塔则出任副总理。2010年国际刑事法庭调查肯尼亚选举冲突,并于次年以反人类罪指控肯雅塔等人,称其曾指使武装力量向存在冲突的卡伦津族发起过报复性袭击。 肯雅塔与奥廷加个人之间的恩怨可以追溯到父辈,即肯尼亚开国总统乔莫•肯雅塔和副总统奥金加•奥廷加。老肯雅塔和老奥廷加曾是政治盟友,后因政见不同分道扬镳,老奥廷加还因此遭受了牢狱之苦。在上次选举纠纷未得到解决,部族仇杀元凶未被绳之以法的情况下,此次选举平静落幕,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肯尼亚人民对政客们为一己私利操纵部族矛盾深感厌倦,不愿看到国家重陷动荡。二是此次选举没有出现明显的舞弊现象,合法性得到了国际观察团的认可。某种程度上说,这次选举称得上是肯尼亚民主的进步,肯尼亚人超越部族恩怨,迈出了民族和解和民主化道路上的重要一步。 西方面临“苏丹式”困境 肯雅塔的当选,意味着他成为继苏丹总统巴希尔之后第二个受到国际刑事法庭指控的现任总统。西方国家的尴尬处境不仅因为肯雅塔是“罪犯总统”,还因为选举前部分西方外交官公开力挺奥廷加,企图阻止肯雅塔当选。然而,西方国家倾向性明显的立场,反而帮了肯雅塔的忙。他将国际刑事法庭的指控和西方国家的干涉作为选举的一张牌,将其描绘为“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行径,有效地调动了选民的民族主义情绪。 肯雅塔和西方国家如何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值得观察。就目前来看,双方尚不至于走向全面对抗。对于肯雅塔而言,反西方或许只是他的一张选举牌而已,与西方作对并非他的本意。肯尼亚需要西方的援助,只要西方愿意接纳他,其反西方立场很可能软化。对西方国家而言,肯尼亚是其非洲战略的重要支柱。政治上,肯尼亚一向被视为兵荒马乱的东非的“稳定之锚”,在南北苏丹等问题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反恐、特别是打击索马里伊斯兰极端势力方面,西方国家更是离不开肯尼亚的合作。经济上,肯尼亚是东非第一大经济体和贸易中心,经济总量占整个东非共同体五国的一半以上。再加上近年来中国与肯尼亚的经贸关系发展迅速,中国已成为肯尼亚的第二大外资来源地和第二大贸易伙伴,这是西方国家不愿看到的。如果与肯尼亚的关系恶化,西方国家还将损失更多的经济利益。因此,或可预期西方国家将软化对肯雅塔的立场,以务实态度寻求与肯尼亚新政府的合作。另外,国际刑事法庭的立场也可能松动,肯雅塔受到的指控与巴希尔有本质区别,其“罪行”系当选前发生,而且他还表示愿意配合国际刑事法庭的后续调查。日前,国际刑事法庭撤销了对肯雅塔的一名“共犯”的所有指控,这对肯雅塔是个好消息。 非洲民主之殇 经过这次选举,肯尼亚终于翻过部族仇杀的血腥一页。然而,肯尼亚坎坷的民主之路不能不让人困惑,民主之于肯尼亚、之于非洲,究竟是福还是祸?民主化进程开启后,许多非洲国家仿佛遭受了“民主的魔咒”,陷入逢选必乱的怪圈。西方向非洲人民描绘的民主带来善治和发展的美丽图景,成了海市蜃楼。在非洲,民主不过是换了一种玩法的精英游戏,受苦的还是百姓,他们不仅无缘民主的红利,还支付着民主的高昂成本。归根结底,正是因为“早产”的民主超越了非洲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从天而降的民主让仍处于“前现代阶段”的社会难以承载,被威权统治掩盖的民族、宗教等矛盾在民主化进程中集中爆发,非洲国家不但没有通过民主化实现发展,还牺牲了稳定。肯尼亚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从国家认同和社会结构来看,非洲民主先天不足。非洲国家民族构建起点低,水平不高。社会被部落、宗族等原生态组织撕裂,部族认同超过了国家认同。非洲大多数国家都不是“天然国家”,而是西方殖民者按照势力范围凭空拼凑的“人造国家”。肯尼亚就是英国殖民主义者将分属多种宗教的40多个部族拼凑而成的。为巩固统治,英国殖民当局对部族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把土地从反抗其统治的部族手中夺来,分给服从其统治的“顺民”。这在部族之间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肯尼亚族际冲突的根源是强势的吉库尤族与卢奥族等弱势民族之间的矛盾。属于班图尼格罗人种的吉库尤族是肯尼亚最大的部族,分布在首都内罗毕周围及中央高原,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文化比较发达,肯尼亚精英阶层大多出自该部族。比如,肯雅塔是肯尼亚首富,其家族被指拥有50万英亩土地,2011年他以5亿美元资产名列《福布斯》非洲富豪榜第23名。属于苏丹尼格罗人种的卢奥族则是第三大部族,主要居住在贫穷的西部地区,从事农牧业生产,政治上历来比较活跃。在20世纪60年代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中,这两大部族曾经联手反对英国的殖民统治。1963年肯尼亚独立后,老肯雅塔依靠吉库尤族维持统治,该族在肯尼亚享有特殊地位,垄断大量资源,其他部族则被边缘化。1978年老肯雅塔去世,来自少数族裔卡伦津族的莫伊继任,但他自感势单力薄,只得继续依靠吉库尤族。1992年肯尼亚实行多党制和竞争性选举后,部族认同得到强化,成为政客们操纵民意最方便的工具。2002年莫伊卸任后,卢奥族的奥廷加先后与吉库尤族的齐贝吉和肯雅塔竞选总统,但均落败。经济上的弱势,政治上的边缘化,使卢奥族人充满被剥夺感。选举成为弱势部族宣泄不满情绪的出气口,1992年、1997年和2007年的选举均导致大规模部族仇杀。非洲民主致命的弱点是缺乏民主文化,民主制度薄弱。肯尼亚独立后,老肯雅塔及继任者莫伊建立并巩固了威权政权,民主化所需的分权、法治、公民社会等要素在威权统治下无法形成。一直到2010年,肯尼亚才拥有了一部体现民主精神的宪法。与此同时,非洲民主化的命题里还隐含着民主与发展的关系问题。非洲面临的挑战很多,但当务之急是发展。如果民主不能促进发展,甚至阻碍发展,民主的效用便大打折扣。肯尼亚近一半人口还处于每天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赤贫状态,如果不解决发展问题,在这样的经济基础上建立的民主,只能是“低质民主”,最终结果很可能是民主成为“烂尾楼”,发展的目标也落了空。 曾几何时,整个非洲大陆沉醉在凯歌高奏的民主化进程中,西方国家也为民主在非洲的狂飙突进而欢欣鼓舞。然而,肯尼亚这个非洲民主的“希望之星”,险些坠入内战的深渊,说明西方在非洲推广民主是揠苗助长。此次选举波澜不惊,并不意味着肯尼亚已经摆脱了“民主魔咒”。等最高法院判决选举纠纷后,肯尼亚局势将如何发展尚不得而知。肯雅塔与竞选搭档、素有政坛“变色龙”之称的卢托之间的政治联盟能持续多久,也是个未知数。而且,肯尼亚民族和解的基础非常脆弱,部族冲突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47期,摘自2013年第7期《世界知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