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
自3月19日塞浦路斯议会否决“存款税”以来，欧元区“三驾马车”（欧盟、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塞浦路斯提出的援助方案被搁浅。目前，塞浦路斯的银行危机正陷入僵局。塞浦路斯财长沙里斯飞抵莫斯科求助，有人提出“经济问题政治化”的担忧。也有专家认为，塞浦路斯危机自身影响力虽然有限，但化解危机的过程暴露了欧元区治理结构的隐忧。
“简单问题复杂化”地中海小国被推至风口浪尖
塞浦路斯是位于地中海东部的岛国，人口仅有85万，2004年5月1日正式成为欧盟成员国，经济规模只占欧盟经济总量的0.2%。这样一个地中海小国，为什么会发生影响这么大的危机？
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经济室主任陈新认为，塞浦路斯之所以出现危机，根源在于其经济结构的不平衡。
塞浦路斯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业和金融业等，缺乏实业支撑。塞浦路斯素有“避税天堂”的美名，其低税收政策以及极高的存款利率，吸引了外国富人的大量资金涌入，使得塞浦路斯的金融泡沫急剧膨胀。据《经济学人》杂志引述世界银行的相关数据，到2010年年底，塞浦路斯的银行债务是塞浦路斯国内生产总值的9倍左右，加之塞浦路斯在希腊政府债券上的投入甚巨，尔后被希腊主权债务危机拖累。当金融泡沫破碎后，塞浦路斯国内两家大银行债台高筑、濒临破产，银行业危机由此产生。
塞浦路斯银行危机的发生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为什么直到最近塞浦路斯才被推到风口浪尖呢？
陈新认为：“塞浦路斯危机引起轩然大波，问题不在于债务本身，而在于欧盟给出的救助方案。”他认为，按照塞浦路斯的经济总量，所需的援助资金数额对于欧盟来讲应该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救助方案中却涉及到对银行储户收“存款税”的措施，这引起了很大反弹，掀起了较大波澜。
早在2012年7月，塞浦路斯已申请欧盟援助，成为继希腊、爱尔兰、葡萄牙和西班牙之后第五个申请救助的欧元区国家。欧盟此前宣布的对塞浦路斯的救助规模为170亿欧元，其中的100亿将由“三驾马车”提供，余下的70亿需要塞浦路斯自行筹措。陈新认为，这个方案符合“救助方提供援助，被救助方也要出点儿血”的欧盟救助“惯例”，并没有太大问题。但对于没有太多产业支撑的塞浦路斯来说，70亿欧元从哪里来，却成了一个大问题。除了传统的提高企业税率等方法，储户们的银行存款也被盯上了，“征收存款税”的草案被提了出来。
最初公布的草案，是向存款低于10万欧元的储户征收6.75%的存款税，存款超过10万欧元的则征收9.9%的存款税，预计按此比例征收“存款税”可筹集58亿欧元。但此举在塞浦路斯国内遭遇民意的强烈反弹，因此，即使草案中的征收标准被一再调低，征收“存款税”的方案最终还是被塞浦路斯议会否决。
对此，陈新认为，“欧盟出台的这一解决方案，是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事实上，塞浦路斯的危机主要是其两家大银行的危机，如果不采用政府救助的方法，而是效仿之前对西班牙的做法，政府担保，由欧洲稳定机制（ESM）直接向银行注资，问题可能会简单得多。”2012年12月，欧洲稳定机制理事会批准了向西班牙发放最高可达395亿欧元的银行业救助贷款；比较起来，塞浦路斯需要的钱要少得多。
陈新说，欧盟没有采取类似于在西班牙采取的“简单干脆”的解决办法，不排除有对“金融投机”的惩罚与警告的考虑。同时，提出救助附加条件，也是出于道义上的考虑，表明“救助钱不能轻易出，涉事方要共同承担责任与后果”，以此安抚德国等欧元区主要金主国的纳税人。
但是，“存款税”方案出台后带来一系列震荡，可能是欧盟最初出台救助政策之时始料未及的。陈新认为，震荡不仅仅发生在塞浦路斯，更体现在整个欧洲的连锁反应。尽管欧盟一直重申对储户“雁过拔毛”的做法“下不为例”，这仍然让很多国家不放心，倘若自己的国家将来也发生困难，谁能保证这样的做法不会故伎重演呢？这极大地影响了市场信心，投资者也会因为害怕资产无端被“充公”而望而却步。
塞浦路斯向俄罗斯求助经济问题可能“政治化”
欧盟援助方案被否决后，下一步该怎么走？出人意料的是，塞浦路斯转而向非欧盟国家俄罗斯寻求援助。
塞浦路斯与俄罗斯之间产生瓜葛，恰恰是因为那个为人们所诟病的“存款税”。新加坡《联合早报》引述的数据显示，截至去年12月，塞浦路斯银行总存款648亿欧元，其中268亿来自外国储户，而来自俄罗斯储户的存款就高达154亿。另据俄罗斯提交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塞浦路斯和俄罗斯彼此是对方最大的外商直接投资地。2010年，在塞浦路斯的俄罗斯外商直接投资为1549亿美元，在俄罗斯的塞浦路斯外商直接投资则高达1792亿美元，竟是塞浦路斯国内生产总值的7.8倍。因此，一些欧洲国家甚至怀疑俄罗斯非法资金在利用塞浦路斯银行洗钱。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开征“存款税”，俄罗斯在塞浦路斯的巨额存款将受到巨大损失。所以，俄罗斯可以说是被“绑架”到了泥潭。
3月19日晚，塞浦路斯财长沙里斯飞抵莫斯科，试图从俄罗斯争取到资金帮助。塞浦路斯要求推迟偿还之前俄罗斯提供的25亿欧元的贷款，并要求更低的利率，还希望以岛内银行和能源资产的股份换取俄罗斯的财政援助。但俄罗斯方面对此反应冷淡，目前双方尚未达成一致。
莫斯科阿顿经纪公司首席策略分析师彼得•威斯汀对《华尔街日报》表示：“俄罗斯倾向于先观望欧元区会怎么做。如果欧元区出钱了，俄罗斯觉得不够的话可能会再跟进。”
陈新认为，目前已陷入“俄罗斯看欧盟、欧盟看塞浦路斯、塞浦路斯看俄罗斯”的僵局，各方都在观望谁先迈出步子。如果这一僵局持续无解，塞浦路斯的金融系统真的可能崩溃，塞浦路斯也可能会退出欧元区。陈新认为，假如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塞浦路斯的“经济问题”就可能演变成为一个“地缘政治”的问题。
塞浦路斯是地中海第三大岛，扼亚、非、欧三大洲海上交通要冲，去北非和波斯湾都十分便捷，所以塞浦路斯具有一定的地缘战略意义。目前，俄罗斯在塞浦路斯已经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近日就有希腊媒体援引相关民调数据报道称，91%的塞浦路斯人支持政府否决“存款税”的决定，67%的受访者倾向于退出欧元区并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关系。如果塞浦路斯真的退出欧元区，势必引起欧盟和俄罗斯在政治上对塞浦路斯更为激烈的争夺。陈新认为，欧盟应该不会轻易让这种情况发生。
欧洲央行发出“最后通牒”塞危机可能出现三种结果
留给塞浦路斯找到“B方案”的时间已所剩不多。3月22日，欧洲央行已经向塞浦路斯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塞浦路斯到3月25日还不能与“三驾马车”就救助方案达成一致，欧洲将切断对塞浦路斯提供紧急流动性援助(ELA)。而此前，为了防止银行出现挤兑浪潮，塞浦路斯银行业已决定闭门谢客至3月26日，这为各方赢得了斡旋时间。然而，一旦期限到达，援助被切断，民众在银行重新开业后疯狂提现，塞浦路斯的两家大银行可能难逃破产厄运。
为此，欧盟方面3月22日发表声明称，欧元集团已准备与塞浦路斯当局讨论一项新的方案，并期盼塞浦路斯政府尽快提交草案。塞浦路斯方面也在积极出台措施，据悉，22日上午，塞浦路斯议会对包括9个“紧急救助法”议案进行辩论。
陈新认为，事态发展无外乎三种结果。第一种可能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是，塞浦路斯两家出现问题的大银行宣布破产，通过变卖资产来筹措资金。第二种可能是，假如欧元区态度坚决，最终俄罗斯会为了保障自身利益、减少损失而接受塞浦路斯的方案，提供援助。第三种可能是，“三驾马车”再作出松动和让步，调整救助方案，对塞浦路斯施以援手。
陈新认为，不管最终出现的是哪一种结果，由于塞浦路斯的经济总量小，可能不会对整个欧盟经济造成大的冲击；但从深层次来看，欧元区治理结构的一个新的隐忧被暴露出来——去年9月欧洲央行提出的直接货币交易(OMT)救市新计划能否被激活的问题。
OMT曾被认为是一剂市场信心的镇定剂，其核心目的在于配合ESM，在成员国向ESM申请救助时，欧洲央行可以在二级市场无限量购买债券，即出现危机后有人来兜底买单。但是，OMT被激活的条件是，EMS提出的条件需要被接纳，如果像塞浦路斯那样拒绝EMS开出的条件，OMT就无法发挥作用。虽然塞浦路斯危机对欧洲经济不太可能造成大的冲击，但假如今后出现危机的是意大利等较大经济体，一旦OMT无法发挥作用，震荡与混乱可能要大得多。因此，陈新认为，塞浦路斯危机本身值得关注，其背后存在的隐忧更应该引起重视。
（《环球视野》摘自2013年3月24日《中国青年报》）
•刘歌•
核心阅读
塞浦路斯议会3月19日晚断然否决了银行存款征税议案，与欧元集团先前达成的金融救助协议也因此化为泡影。此举立刻引发轩然大波，不仅殃及全球金融市场，塞浦路斯更是命悬一线，濒临违约破产的边缘。
塞浦路斯议会19日以36票反对、19票弃权的投票结果否决了向储户征收存款税的议案。尽管总统及其联盟控制了议会的大部分席位，但议员们在最后时刻还是选择了倾听民众的呼声。在议会大厦外，数千人举行示威游行，抗议欧盟的救援条件，并且高呼“否决、否决”的口号，表达对政府征收存款税的不满。在得知议案被否决后，抗议人群发出欢呼声，并一起唱起了塞浦路斯国歌。
塞浦路斯这个面积仅9251平方公里、人口不足百万的国家，因银行存款税一事，成为最近两天欧洲媒体的头条新闻。英国《经济学人》网站20日报道称，对银行存款普遍征税的法案是“要挟”一个小岛的无耻企图。
截至记者发稿时，为防止遭到挤兑，塞浦路斯的所有银行已经停止营业，同时出现了储户排队从提款机取现的状况。塞政府再度推迟了议会就纾困协议进行表决。如果塞浦路斯的两大银行无法及时得到救助款，这个国家的银行业将不可避免地出现无序违约。
塞浦路斯于2004年5月1日正式成为欧盟成员国，经济规模只占欧盟经济总量的0.2%。塞浦路斯以离岸“避税天堂”著称，它的银行系统充斥着来自俄罗斯和欧洲各国富人的存款。此前，欧洲央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欧盟委员会组成的“三驾马车”与塞浦路斯总统阿纳斯塔夏季斯达成协议，同意向塞浦路斯提供100亿欧元救助款，前提之一是塞浦路斯通过向储户征收10%左右的存款税，自己筹集58亿欧元的救助款。塞浦路斯议会的表决结果让欧盟的这一救援计划搁浅。
塞浦路斯议会议员马里奥斯•马弗里德斯表示，人们多次举行抗议示威，目的是让政治家相信这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而政治家们倾听了人民的呼声。市民德米特里斯告诉记者：“议会拒绝存款税提案的决定非常正确，因为这项议案不会帮助塞浦路斯，反而会把它拖进深渊。”
比利时鲁汶大学欧洲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纪月梅对本报记者说，塞浦路斯是外国投资者的离岸欧元交易中心，不少俄罗斯投资人把大量存款放在那里。现在它的银行出了问题，单靠政府的税收无法拯救，需要向其他欧元国求助。
整个救助计划受到德国和芬兰的强烈反对，主要原因是这次救助的间接受益对象会是俄罗斯人。考虑到本国经济强烈依赖俄罗斯投资人，政府决议让银行存款金额低于10万欧元的储户负担很大一部分存款税，而富裕的外国投资人只承担小部分，这一决议因此遭到了议会的反对。目前塞浦路斯正寻求俄罗斯方面的援助。
总部位于法国的跨国咨询公司索帕金融风险分析顾问穆远告诉本报记者，由于塞浦路斯银行业国有成分过大，损失的承受者由富有的私人股东和投资人变成了普通储户，这动摇了民众对银行业最基本的信任。
塞浦路斯议会否决了向银行存款征税的提案之后，欧盟很可能会给塞浦路斯更多时间寻找解决58亿欧元资金缺口的方法，包括再次就存款税举行议会投票，以获得来自欧盟100亿欧元援助款的决定。
对塞浦路斯而言，议会否决存款征税议案意味着来之不易的救助协议已付诸东流，其后果显而易见。此举将迫使塞浦路斯银行系统全面崩溃，国家濒临破产。银行业是塞浦路斯经济的“顶梁柱”，其资产总规模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大约8倍。如果银行系统真的崩溃，塞浦路斯就会重蹈当年冰岛的覆辙，甚至被踢出欧元区。
尽管塞浦路斯经济只占欧盟经济总量的0.2%，但其外溢效应也不可小视。近来欧债危机乍暖还寒，市场剧烈震荡，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塞浦路斯危机使然。令欧洲各界更为揪心的是，如果由此引发的市场信心危机继续向意大利和西班牙蔓延，并出现恐慌性挤兑风潮，欧债危机就可能卷土重来，且势头会更为凶猛。
征收存款税风险极大，在欧盟的几次救助行动中尚属首例。“三驾马车”原本藉此让塞浦路斯“自救”，同时施援方亦可少掏腰包。但事与愿违，“自救”变成了“自残”。难怪大西洋（600558）彼岸的美国专家讥讽欧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防范塞浦路斯之火向外燎原和在整个欧洲大陆掀起挤兑狂潮，欧盟领导人和德国总理默克尔等各国政要纷纷出面灭火，一再强调征收存款税只是塞浦路斯特例，绝不会在其他国家复制。欧洲中央银行也暗示，如果需要，可为塞浦路斯银行提供有限的流动性。
塞浦路斯如今已危在旦夕，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从其长远一体化战略的大局考量，欧盟对塞浦路斯恐怕都不能见死不救。事态发展的外溢效应，需引起警惕。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40期，摘自2013年3月21日《人民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