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他還有餓死的自由

2010-05-30 18:24

前2天我在北京大學的“中國社會工作研究中心”看了一場電影,片名叫做《奇跡背後》,記錄了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家電公司RCA(RadioCompany of America)在台灣一座工廠的污染問題。

我當然是要說今天的大陸,這麼獨一無二的世界工廠,只不過現在的中國大陸與當年的台灣還是有點不一樣。在台灣,許多知識份子是在後來才取得了音量夠大的話 筒,提醒大家奇跡背後是至今未愈的傷口;在中國大陸,同一批學者前幾年還在批判中國走市場經濟之後,帶來了許多問題(例如遍地開花的“血汗工廠”),如今 他們卻忽然告訴我們原來中國走對了。

原來我們不是世界工廠,我們這叫“中國模式”。

然後世界工廠的代表,世界第一大電子代工廠“富士康”連續發生了12名員工跳樓身亡的事件。

媒體同行全面而深入地調查了富士康的企業文化、管理模式,以及其中工友的處境,為我們理解那些神秘的連環自殺事件,引入了許多可靠的線索。可是坦白說,看 完這些報導和評論之後,我不覺得富士康有甚麼特別。並不是說它“不特別壞”,而是和其他工廠對待員工的方式比較,它的不算太突出。

人情的淡漠,工友之間的關係的疏離,高密度的勞動,機械化的動作,不加班就賺不到足夠的收入;這一切全是問題。可是我在很多關於廣東一工廠的研究報告裡, 也都曾見過這些問題,難道這不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嗎?富士康深圳觀瀾廠區有40萬員工,有沒有人調查過要是按照同樣的人數規模計算,全中國走上同一條絕路 的工友又有多少呢?

郭台銘日前親身探訪富士康,帶著300記者四圍參觀,記者會上又連番鞠躬道歉,還要求傳媒不要再報導富士康的負面新聞,取而代之是正面的訊息。然而,就在這頭還說著要花2億新台幣建安全網,那頭再有一名員工墮樓身亡。

簡單地講,這12連跳也許不“只”是富士康的問題,而是全中國工人處境的問題。

凡是富士康事件裡頭看起來很奇怪的事件,只要一放到更寬闊的層面,都會變得十分“正常”,例如工會的角色。本來我一直感到納悶,都已經死了8個、9個、 10個員工了,怎麼等呀等,就是不見他們的工會出來公開說句話呢?換作其他國家和地區,說不定工會領袖早已發動罷工,或至少要召開員工與資方的大談判大 會。

但大老闆來了,深圳副市長也來了,富士康的工會領袖在哪裡呢?有人知道他是誰嗎?

我還聽說有人不值那些年輕工人的“短視”,說他們大可東家不打打西家,何必尋死。這也會令我相當吃驚,畢竟這個國家人人都唸過點馬克思,知道個體和結構的 分別吧。不是個別工人,而是一整個階級。如果把自由理解為個體的事,你甚至可以說工人還有選擇甚麼工都不幹然後餓死的自由呢。

富士康的工人當然有選擇去其他工廠打工的自由,但那是種甚麼樣的自由呢?

其他的選擇又會有多大的不同?在今天的中國,竟然要辯析無產階級的自由問題,連我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星洲日報/言路‧作者:梁文道‧香港牛棚書院院長‧22010.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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