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迪拉·佩西亚革达 | 斯里兰卡:美国战略的经验教训

卡迪拉·佩西亚革达 · 2015-10-25 · 来源:经略网

斯里兰卡的例子,让我们一瞥未来多极世界格局中小国和大国的关系。将来,小国家将会在多极间有更多的选择,大国的影响则相对下降了。这意味着美国需要更加努力地赢得小国,以免他们投入北京张开的怀抱。

 斯里兰卡让人们一窥未来多极世界格局下小国和大国的关系。

自独立以来,大部分时候,西方对斯里兰卡是忽视的。在斯国内战正酣的时候,西方开始关注人权问题。然而,在过去的几年,斯里兰卡开始成为一个对大国来说具有战略意义的国家。一方面,它坐落于印度洋的中心,而印度洋在这个世纪很可能会位列这个世界上战略争夺最激烈的地方。斯里兰卡同时处于中国与其位于中东的能源来源地的中点,北京对此的应对大体上是成功的,直到今年一月马欣达·拉贾帕克萨(Mahinda Rajapaksa)失去总统宝座。八月的议会选举是对中国的进一步打击,拉贾帕克萨的党输给了亲西方的尼尔·维克勒马辛哈(Ranil Wickramasinghe)领导的中右党派统一国民党(United National Party)。

然而中国在斯里兰卡遭到的这次打击并不致命,西方决策者们也不应该因为这次选举而把斯国的亲善视作理所当然。科伦坡与大国的互动,能够为华盛顿提供关于国际政治中重新浮现的范式的经验教训,美国在与中东接触时应该注意这一点。为了在未来多极化的国际秩序中成功地与中国竞争,有必要重新评估外交政策的某些驱动力量的轻重缓急。

独立之后的数十年,斯里兰卡也曾看上去前程似锦,预期的发展比新加坡还快。这两国被拉在一起比较,是因为它们都是小国,都是多文化的亚洲国家,受教育程度高,而且箕踞重要航道。然而国运多舛,一场恶劣的叛乱,最终变成亚洲持续最长的内战,使斯里兰卡裹足不前。西方对战争鲜有关注,直到最激烈的时候,但那时的讨论却集中于人权问题——这个问题在战略家看来也许只是次要的安全问题。

新发现的兴趣点

然而在过去的几年中,斯里兰卡开始进入西方战略的视野。五月,约翰·克里访问科伦坡,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外事评论者们发表文章,将西方人介绍给斯里兰卡。斯国媒体有报道,说奥巴马承诺来访。鉴于维克勒马辛哈获得了胜利,此行现在看来很有可能。

为何会有这个新发现的兴趣点呢?这关系到首要的安全挑战:中国。拉贾帕克萨政府与其前任不同,全力以赴推进战争。在这个过程中,特别是在冲突的高潮和余波,斯国开始不受美国和西方待见。欧盟指出,良善治理规则没有得到执行,据此取消了斯国出口享受的优惠关税税率,导致成千上万服装厂工人失业,而他们中的很多人才刚刚首次逃离贫困的乡村。西方国家支持联合国的战争犯罪调查。印度屈从于泰米尔纳德邦(Tamil Nadu State)政党的压力,在战时拒绝向斯国提供致命武器,并且逼迫斯国战后向泰米尔人的省份出让更多的立法自治权。

然而,和过去几十年不同,科伦坡可以指望另外一个大国来提供军事技术和投资。这个国家让华盛顿和德里的决策者们全神贯注:中国。中国施以恩惠,与俄国联手使用否决权在联合国袒护斯里兰卡。斯国被接纳成为沿中国“一带一路”规划展开的一系列基础设施建设的一部分。这是建立在两国的悠久历史之上的,斯里兰卡是解放后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拉贾帕克萨失位,让人想起十七世纪时斯里兰卡的康提王国(Kingdom of Kandy)邀请荷兰人来驱逐占据海岸的葡萄牙人。

在软实力方面,美国和欧洲的立场激起了斯里兰卡公众强烈的反西方反应,而目前的对西方支持泰米尔猛虎组织(LTTE)的怀疑、反殖民主义和冷战情绪又强化了这一反应。支持政府的政党发起了反对西方国家和联合国的民众抗议。

然而在一月份,当拉贾帕克萨以毫厘之差惜败于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Maithripala Sirisena)的现政府时,斯里兰卡的外交政策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变。新总统与西方接触,开始政府改革,并且放出信号,对泰米尔人的诉求以不那么民族主义的方式应对。美国积极回应,帮助斯里兰卡将联合国人权委员会(UN Human Rights Council)关于战争罪指控的报告推迟到2015年9月发表。西里塞纳的首次对外访问去了新德里,莫迪给出了回报。

战略重要性

鉴于斯里兰卡位于印度洋的中心,而印度洋连同西太平洋,会成为未来世界政治、战略和经济的中心,华盛顿、德里和北京对斯里兰卡的兴趣是有理由的。印度洋航线是世界最繁忙的,全球超过80%的海上石油贸易经过这里。海上石油贸易的一大部分必须通过两个要点:40%通过霍尔木兹海峡,35%通过马六甲海峡。这样一来,斯国就是中国“珍珠链”的中心,这是一连串在友好国家的港口,用来支持和保护中国的大规模商品出口和能源进口。

美国的决策者们同时应该知道斯国在中国和西方间游走,中东国家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中东是经过斯国到达中国的石油运输的源头。鉴于海湾国家最近多元化其安全伙伴的表现,它们可能会学习斯国好榜样,从现任大国和新兴大国攫取最多的利益。

对中东国家自己与非国家行动者的冲突,西方国家要么支持不力,要么彻底反对,这让中东国家感觉很受伤,它们也许会学习斯国。而且,斯国政府做成了一件事情,这事主要国家和拥有庞大国防预算的中东国家(包括以色列)都没能做成:斯国彻底击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恐怖组织军队中的一支。泰米尔猛虎组织率先使用了女性自杀炸弹和自杀炸弹夹克,后来被基地组织山寨。甚至考虑到斯里兰卡与生俱来的相比于中东国家的战略军事优势,比如主要民族的统一身份认同、猛虎组织的意识形态是基于民族和地域而不是宗教,这仍可称为壮举。

选举

最近的议会选举比以往的更重要,因为总理被赋予了新的权力。拉贾帕克萨代表中左党派人民自由联盟(United People’s Freedom Alliance),以微小的差距输给了二十年来最亲西方、亲自由市场的政客。上一个十年,维克勒马辛哈支持针对拉贾帕克萨的战争罪调查,这让他更不受欢迎。他早年因为对猛虎组织妥协,接受泰米尔人占多数地区的权力下放而不受待见,这让他无法选上。他的政党最近的成功,要归功于对重返拉贾帕克萨时代的腐败和滥用权力的恐惧,而拉氏在位时那一套部长班子却传了下来。这不是对国家安全或者外交事务问题的反映。

西方国家不能因为这个选举结果而沾沾自喜。维克勒马辛哈的主要动作,不管是趋向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或者“缓和”的外交政策,都可能导致在下次选举时选民倒向反对派。人自联只需要重新抓住一小撮僧伽罗(Sinhala)选民,他们因为拉贾帕克萨的裙带关系而转投别人,但支持拉氏的民族主义。

这包括他被认为“挺直腰杆”面对印度和西方。在2015年1月的选举之后,拉贾帕克萨宣称印度的情报部门协助组织了反对政党,德里否认这一点。五月,本文作者表示拉贾帕克萨政府本来可以采取把反对党刻画成受印度影响的办法,利用自古以来僧伽罗人对印度的怀疑,在选举中获利。在八月的竞选期间,他的选举活动似乎已然使用了这个策略。

虽然斯里兰卡政府变动不会颠覆经济格局,像美国和欧洲的出口市场,但是这些变动会对斯国地缘政治结盟产生重大影响。如果人自联下次赢了,被西里塞纳暂停的主要中国项目就可能会恢复。西里塞纳政府已经表示,有可能禁止中国潜艇将来在斯里兰卡港口停靠,这一决定也会被重新审视。

中国政府将来会从斯里兰卡吸取教训:与其在潜力不足的朋友身上投下数十亿,不如只花数百万,甚至只是上万,深入研究一国内政,并且获得影响。而且,在拉贾帕克萨执政的十年,中国搞了一些战略投资,任何政府都不易拒绝。中国政府协助开发了汉班托塔(Hambantota)的港口,可以为军事目的而调整部署,而且可能被吸纳进计划中的一串从东亚到中东的海军基地中。另外一个地点在吉布提(Djibouti),克里访问斯里兰卡的同一趟也去了此地。

即使中国因斯里兰卡政府亲中而获得的直接战略利益很少,给人的感觉仍然很重要。亚洲和中东的国家会重新评估它们的大国关系。如果有国家意识到中国的战略影响增强了,这会让他们算计,倾向于默许而不是反抗。它们也许会对美国对该地区提供防务和承担义务的意志和能力失去信任。

新常态

斯里兰卡给华盛顿的决策者们上了一课。自冷战以来,小国在政府变动后有象征意义地改变大国伙伴,这在这个地区还是第一次。那个时候,小国的选举和革命,经常等同于下着一盘大棋的大国的得失。

后冷战时期“地缘政治假日”时代结束了。大棋局重新开始。区域大国比如印度的传统影响范围不再神圣。将来,小国家,特别是那些环绕着印度洋和中东的,有战略重要性的国家,将会在多极间有更多的选择。大国的影响下降了。西方国家对自己私企掌控的下降会加剧这一点,进一步减少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力——中国不用面对这一挑战。

而且,信息获取渠道的增加意味着国家的长期形象可能被瞬间颠覆。斯里兰卡对美国世界领袖的赞同从2009年末的36%下降到了2012年14%(盖洛普:美国全球领导报告)。形象受损可能会导致战略利益的长期损失。在斯里兰卡,民众的反西方情绪让亲西方对于政客来说更多地成为选举的负担,而不是资本。拉贾帕克萨的支持者们显然发现了指控对手受到中情局和军情六处支持的政治好处。

高风险地缘政治的回归意味着美国需要更加努力地赢得小国,包括政府和人民。对于那些地缘政治上离中国很远,受到中国威胁很小的国家、那些感觉现状不足以支持他们的安全利益的国家和那些有后殖民情绪的国家,尤其如此。这几个标准,斯里兰卡全中,很多中东国家也是如此。

对于这些国家,在领导人个人层面,美国可以利用其对于中国近乎永久的优势。居住在西方国家,与西方机构和西方形象发生关联,所具有的影响力仍然吸引着这些国家众多的反殖民精英们。他们仍然更喜欢把他们的孩子送去美国或者英国的城市留学,而不是北京或者上海。拉贾帕克萨的两个都曾担任部长、并且是民族主义者的兄弟,都持有绿卡。

此外,华盛顿需要减少国内那些所作所为与美国的利益与价值相悖的游说者的影响。从情报和战略研究者们来认定一个外国的战略重要性已经显著提升的时期,到高级决策者决定将他们对付上述国家的办法更多地建立在国家战略利益上而不是听从游说团体的时期,应该有更少的间隔。在斯里兰卡的例子中,这已用了太长时间。同样的错误不应该犯在中东和其他地方。对他们来说,斯里兰卡最好接受务实的做法,此做法公开形成且符合美国利益,而不是一个在他们眼里是由西方国内政治选民推动的方案。

斯里兰卡的例子,让我们一瞥未来多极世界格局中小国和大国的关系。奥巴马和克里最近安定海湾国家人心的姿态表明,美国现在也许意识到需要对一些国家的利益更加关注,以免他们投入北京张开的怀抱。

(卡迪拉·佩西亚革达博士曾任澳大利亚驻印度外交官,现在是布鲁金斯多哈中心的访问学者,从事亚洲-中东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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