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土耳其痛苦摇摆亚欧间

如果说亲近俄罗斯是土耳其选择“脱欧入亚”的开始，那么加入亚洲基础设施建设投资银行(AIIB，简称亚投行)将是土耳其抛弃“欧洲梦”的又一标志性事件。4月10日，土耳其将正式成为亚投行意向创始成员国，为亚投行扩围掀起一股小高潮。

土耳其共和国，是一个横跨欧亚两洲的国家，北临黑海，南临地中海，东南与叙利亚、伊拉克接壤，西临爱琴海，并与希腊以及保加利亚接壤，东部与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伊朗接壤。可以说，土耳其地理位置和地缘战略意义极为重要，是连接欧亚的十字路口。

从根源上来说，土耳其算是个地地道道的亚洲国家，其国土仅有3%与欧洲擦边，地理上被归于西亚。然而，因为心中怀着欧洲梦，土耳其二战后就一直认定自己是欧洲国家。在亚洲地区的会场、赛场很难看到土耳其人的身影。在亚洲，如此自上而下的“脱亚入欧”运动，土耳其是继日本之后的第二个。

大国梦不死

对于土耳其来说，五十多年来，脱亚入欧一直是其外交政策长期以来的首要目标之一

自从土耳其成立共和国，国父凯末尔为土耳其制定了“揭开面纱，穿上西装，走向西方”的国策后，成为欧洲国家的一员就成为了历届土耳其政府长期追求的一个战略目标。在政府的引导下，土耳其在政治制度、思想观念和生活形式上都以西化为准绳，废除了很多历史文化传统，甚至取消了本国一直使用的阿拉伯文字，而改用西方文字。在向欧洲挺进的过程中，土耳其曲折地加入了欧锦赛，后又实现了与欧盟的关税联盟，政府试图从文化体育到政治经济的各个领域摆脱自己的历史传统，投入欧洲怀抱。

二战之后，土耳其各届政府始终把大国梦放在首位，但效果并不理想，这令土耳其各届政府非常苦恼。正在土政府苦恼不堪时，欧盟却进一步壮大，经济实力超强，这时土耳其政府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努力加入欧盟和北约，依靠欧美发达国家的经济实力带动土耳其经济的腾飞，借以实现土耳其的崛起。

1952年土耳其加入北约后，在整个冷战时期对于防御东欧势力的扩张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应对恐怖主义势力挑战的问题上，土耳其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对于欧盟而言，无论是在过去的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土耳其也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和影响。一方面，土耳其是一个既实行世俗化民主政治，又对伊斯兰世界具有巨大影响力的穆斯林国家;另一方面，土耳其坐落于欧亚大陆之间，是沟通东西文化的桥梁，其宗教及民族特性与欧洲、中东和中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重要的是，土耳其的政治实践表明，它是伊斯兰文明和西方民主政治和谐共存的最佳例证。因此，土耳其如果加入欧盟，将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意义重大。

对于土耳其来说，50多年来，脱亚入欧一直是其外交政策长期以来的首要目标之一。土耳其加入欧盟就是为了依靠欧盟这个强大的经济体带动其自身经济的腾飞，使其搭上欧盟这个快车走上崛起之路，为实现其大国梦垫定强大的经济基础，因为他们忘不了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辉煌和强盛。

1963年，土耳其与欧盟的前身欧共体正式签署了联系国协议，根据加入欧盟的程序，土耳其签署这一协议就是申请加入欧盟的起步之举。在此后的数十年里，土耳其一直积极向西方国家靠拢，希望尽快成为欧盟的一员。1987年，土耳其正式申请入盟，但由于塞浦路斯问题、和希腊的矛盾以及自身政治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等原因，加入欧盟的进程一直未能取得重大进展。

直到1999年才获得候选国资格。此后，土耳其为了达到欧盟提出的入盟标准和具体要求，开始进行了一系列政治和经济改革。在此过程中，土耳其的政治改革虽然并不顺利，甚至常常陷入停滞不前的境地，但还是取得了很多成果。不过，目前为止，欧盟并未认可土耳其政治改革进程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达到了可以加入欧盟的要求。

心酸入欧路

除了穆斯林文化属性外，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要求还因为塞浦路斯问题而遭到了希腊的极力反对

外界都把土耳其加入欧盟形容称“傍大款”，而只有土耳其自己清楚，这个过程有多么的苦不堪言。

近年来，欧土关系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土耳其始终在努力寻求加入欧盟。另一方面，欧盟以土耳其入盟为条件，不断要求土耳其深入进行政治改革。因此，他们的关系实质上就是土耳其要求入盟而欧盟要求土耳其进行政治改革的一种互动。

外界分析认为，欧盟之所以抬高土耳其入盟条件，主要基于三个原因。首先，土耳其是一个贫穷而且人口众多的国家，这必然会使欧盟成员国对土耳其加入后可能造成的大量跨界移民以及经济补贴问题感到担忧;其次，土耳其国内频繁发生的军事政变和经济危机，不仅有违欧洲的民主政治传统，而且会对欧盟的劳动力市场和福利制度造成巨大冲击;最后，欧盟国家民众尤其感到担心的是，土耳其的伊斯兰文化会“稀释”欧洲传统的基督教文化。

从文明发展的角度看，欧洲人一直感觉，他们的信仰受到了伊斯兰文明的挑战。在历史上，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文明在欧洲曾有过多次激烈冲突，包括11到13世纪的十字军对伊斯兰世界的远征、15世纪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帝国攻陷以及17世纪摩尔人对维也纳的围困。如今，这些战争历史尽管成为过去，但战争留下的创伤从未被忘却。

在欧洲人的眼中，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一直被视为是一个“放火、抢劫和屠杀成性”的国家。因此，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协约国军队在加里波利的登陆，被看做是十字军又一次对异教徒进攻。甚至早在2001年的“9.11”恐怖事件后，美国总统小布什还宣布要对恐怖主义发动一场“十字军”式的还击。而欧洲人对穆斯林也存在着根深蒂固的成见。

除了穆斯林文化属性外，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要求还因为塞浦路斯问题而遭到了希腊的极力反对。塞浦路斯原来属于奥斯曼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为英国的“直属殖民地”，1960年正式独立。塞浦路斯的人口由85%的希腊人和11%的土耳其人以及其他种族的居民组成。长期以来，希族和土族分别在希腊和土耳其的支持下冲突不断。20世纪70年代之后，土族居民逐步集中到塞浦路斯北部地区，并于1983年成立了“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形成南北分裂局面。

2004年4月，在土耳其的强烈支持下，塞浦路斯土族投票通过决议，支持联合国旨在以联邦制方式把全岛重新统一的计划。但塞浦路斯希族却投票反对这一计划，并于2004年5月正式加入欧盟。

如今，塞浦路斯作为欧盟的成员国，就可以对土耳其入盟的要求投下决定性的否决票。对此，欧盟领导人明确表示，土耳其必须承认包括塞浦路斯在内的所有欧盟成员国，否则就不可能被欧盟接纳。但土耳其坚决拒绝这一要求，强调塞浦路斯希族必须首先接受联合国的计划。

2004年12月17日，欧盟轮值国荷兰首相巴尔克嫩德主持了欧盟和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之间的谈判。经过极力磋商后，土耳其表示接受巴尔克嫩德的建议，与包括塞浦路斯在内的大多数欧盟成员国签署了一项扩大的关税联盟协议。在塞浦路斯看来，这就意味着土耳其对其合法性的一种默认。

但土耳其却强调，这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仪式，根本不涉及外交承认的问题。尽管土耳其国内的反对党认为，土耳其和欧盟签署的协议就等于承认了希腊族的塞浦路斯，但土耳其外交部长却明确表示：“我们的政府极其谨慎地避免了哪怕是一种间接的承认。我们要签署的是一份海关联盟执行文件的协议，协议的双方是欧盟和土耳其。这份协议将和欧盟委员会签署，它代表25个成员国。我们没有承认的希腊塞浦路斯行政当局代表，将不会坐在我们面前。”

其实，在所有这些可以暂时搁置的问题以外，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最大障碍，还有土耳其是否准备接受欧洲式民主的问题。

在欧盟方面，推动土耳其的民主化不仅是接受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前提条件，而且也是欧盟中东民主化进程的一个范例。从表面来看，土耳其目前已经有了相互竞争的政党，也有了广泛的出版物以及无线电和电视传媒。但欧盟依然认为，土耳其的政治改革还存在很多问题。

这些问题包括：土耳其的各种选举是否已经向所有达到最低标准的选民开放?土耳其的税收是否由议会掌握，其开支是否透明?土耳其是否所有人都有言论、宗教、集会的充分权利而且不会被任意逮捕?土耳其是否无论种族、信仰、性别都享有合法的真正平等?如果从这些方面进行衡量，土耳其显然还远未达到欧盟国家的标准。

不过，欧盟在土耳其问题上也必须考虑一些现实困难。经济方面，欧洲经济共同体早在1963年和土耳其签署的有关海关的“安卡拉协议”，就承诺将来要给予土耳其正式成员国身份。结果，欧洲人在过去的50多年里，不得不一直为土耳其充满麻烦和糟糕的经济而困扰。政治方面，欧洲人也看到了在欧洲、拉丁美洲和环太平洋地区多个民主实验失败的例证，这些显然都是进口民主的必然结果。因此，欧洲人也开始认识到，不能以经济援助为条件来移植民主，而是应该刺激和引导目标国政治和经济改革的内在动力。

从以上考虑出发，欧盟计划将在土耳其开办一所民主学校来培训政府官员，使用的教材主要是有关欧盟的制度与法律，其中包括：货物的自由流动、人员自由流动、提供服务自由、资本的自由流动，共同法律、竞争、农业、渔业、交通政策、税收、经济和财政联盟、工业政策、地区政策与协调、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金融管理、财政和预算状况、公共机构等30多种内容。

不过，作为一种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谈判一旦开始土耳其就立刻得到了某些实惠。例如，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已有1000多名土耳其学生通过欧盟资助交换学生的伊拉兹马斯项目来欧洲学习。到2010年，该项目资助人数已经达到4.2万人。

除了推动教育、健康和交流项目外，欧盟还要向土耳其提供经济援助。随着各种援助项目的不断增加，2007年的援助总数已经达到了20亿欧元。另外，作为土耳其入盟谈判的一种标志，欧洲投资银行2004年9月和土耳其签署了一项2亿欧元的贷款协议，计划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下面修一条铁路和公路两用隧道，把欧洲和亚洲联系在一起。同时，还可以把铁路和公路从英国一直连接到伊朗和南高加索。

从土耳其与欧盟关系的发展前景来看，随着入盟谈判的不断深入，土耳其加入欧盟最后必将成为事实。因为欧盟不可能逃避当前世界存在的各种问题，或是有意回避组成全球人口22%的穆斯林，永远固守自己那个基督教国家组成的俱乐部。

另外，欧盟也不可能放弃进取，甘心去做一个二流或三流的国家集团，把世界的舞台拱手让给美国和其他大国。土耳其如果加入欧洲，将是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国，人口众多，而人口是决定欧盟各成员国在欧盟发言权和决策权的重要因素。土耳其的北约成员国身份和其多年的亲美外交政策，很让其他成员国对其入盟后欧盟的政策导向感到担心。

对于欧盟来说，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可能性还涉及到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双方对于中东问题到底存在多大程度的共同立场。

近年来，欧盟已经看到，土耳其的政治改革不但对国内政治体制进行了一系列结构性调整，而且还逐步确定了它对中东地区的外交政策态度。这种变化表明，那些原来只关注国内事务的土耳其政治家现在有了一种新的自信，就是可以去影响整个中东地区的政治局势。

不过，对于欧盟来说，它所关注的主要是，土耳其对整个中东地区会有什么新的承诺，土耳其对中东地区的观念是否已经改变，土耳其对中东优先关注哪些地区，土耳其是否能为欧盟维护地区安全与稳定的政策作出贡献，特别是土耳其是否会关注欧盟在中东问题上的立场。

对于以上问题，土耳其统治精英的回应是，他们能够为中东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发挥积极作用，而且他们处理中东问题的政策已明显地欧洲化。这种变化表明，土耳其不但有强烈的欧盟愿望，而且在中东事务上和欧盟的立场正在日益接近。

在阿以冲突这一关系到中东和平的核心问题上，土耳其长期以来和欧洲大多数国家一样，始终保持以一种中立的态度来调节冲突。然而，最初，他们的立场并不相同，且欧共体内对阿以冲突的立场也不一致。但在加入欧盟的谈判过程中，土耳其在中东地区主动采取的一些外交政策调整，已经引起了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机构的极大兴趣。

欲“脱欧入亚”

当欧盟陷入主权债务危机之后，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兴趣日趋减弱，他们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周边地区

然而，土耳其终究是被欧盟“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法惹烦了。50年矢志不渝的入欧梦终究禁不住现实的打磨。

如果要给出一个土耳其正式“脱欧入亚”的确切时间，那就是2013年，该国的外交轨迹已发生明显转弯。其实，土耳其正式转变入欧的观念是在2008年。当时全球陷入金融和经济危机，不仅对欧美造成严重破坏，也给土耳其带来了沉重的灾难。

土耳其现任总理埃尔多安政府进行了反思，他们在这次经济危机之中看到欧美正在衰落，全球经济中心正在东移，以中国和巴西为代表的金砖四国等新兴国家却表现出不凡的魅力，特别是以中国、印度为代表的亚洲国家顶住了经济危机的打击，引领全球经济走出困境。

然而，经过了几十年的欧化政策熏陶，土耳其近几代人对亚洲身份普遍没有认同感，这是人为切断与亚洲紧密相连的历史文化带来的后果。让土耳其人感到不舒服的是，他们的国家是个“两不像”。

当欧盟陷入主权债务危机之后，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兴趣日趋减弱，他们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周边地区，这其中也越来越多地体现出土相对于西方的独立性。一方面，针对周边事务，土耳其很多时候都不再随西方亦步亦趋，其在诸如调停伊朗核问题、打击“伊斯兰国”(ISIS)上的“暧昧”态度更是被外界视为“不是合格北约成员”，而更像是“兼职成员”。另外一方面，土耳其还积极介入中东事务，不仅疏远以色列并亲近巴勒斯坦，还大力支持穆斯林兄弟会。虽然这一系列动作均有可能导致其一贯主张的“零问题”周边外交政策彻底流产，但土耳其“王者归来”的意图也已借此为路人皆知。

在巴以问题上，自2014年7月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开展“护刃行动”以来，土耳其方面多次对以色列表示强烈谴责，埃尔多安本人也多次在公开外交场合表示对以色列袭击加沙地带的不满，直接站到了支持以色列的美国的对立面。而在面对美极力呼吁土耳其加入打击“伊斯兰国”(ISIS)之列，作为北约成员国的土耳其也显露出“不合作”态度，并遭致美国副总统拜登的批评。

此外，土耳其与中俄之间的频频互动也引人侧目。2013年9月，土耳其方面宣布打算与中国企业签署合同，购买中国“红旗-9”远程防空导弹出口版FD-2000的决定引发外界轰动。虽然中土这一军火合同至今尚未达成，但由此引发中土合作的深化也愈发明显。随后，土耳其又积极回应中国“一带一路”建设，让中方承建安卡拉至伊斯坦布尔高铁。

与此同时，乌克兰危机、西方对俄经济制裁的背景之下，2014年12月俄罗斯总统普京赴土访问并宣布，俄放弃通往欧洲的天然气输送管道，“南溪”项目改道土耳其，更是引发众议。二战后一度作为北约忠实成员的土耳其，此次不仅未参加对俄经济制裁，还借由此成为俄欧斗气的“赢家”。

然而，在历史上，土耳其与俄罗斯算是生死仇家。俄罗斯自建国以来，一直四处寻找出海口，土耳其则是俄在黑海方向的主要对手。俄罗斯不仅试图控制黑海，甚至希望消灭土耳其直接进入地中海，围绕黑海、克里米亚半岛的控制权战争不断，二战后土耳其更是投靠美国，允许美在其国土建导弹发射井。两国可以说是生死仇家，从古至今从未处于真正的友好状态。如今，为了摆脱欧美向亚洲示好，土耳其与俄罗斯结成能源联盟，可见其加入亚洲的迫切心理。

土耳其与美欧的距离越拉越大。2013年1月，埃尔多安曾明确指出，如果上海合作组织接受土耳其，该国将完全放弃加入欧盟的申请，“与欧盟说再见”，而这也被外界视为土耳其脱欧归亚、背西向东的整体战略和既定政策的体现。

一直以来，经贸往来都是土耳其和欧盟之间的重要纽带，2013年，土耳其对欧盟成员国出口额达到630亿美元，占出口总额的41.5%;从欧盟进口额则为925亿美元，占进口总额的36.7%。但是，欧盟市场对土耳其的重要性在下降，占土耳其进口和出口总额的比例较10年前均已出现下降。相比来看，公开数据显示，2013年中土双边贸易额达222亿美元，同比增长16.3%，中国已成为土耳其第三大贸易伙伴、第二大进口来源国和重要出口市场。

吃一堑长一智，土耳其有了新的盘算，他们开始开拓东亚、北非、拉美市场。实际上早在2010年7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就曾预言，欧洲对土耳其入欧问题的强烈情绪，虽然并不是土耳其态度转变的惟一原因，但欧洲的姿态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土耳其人看待欧洲的态度。

责编：黄婉宁    （如需版权合作请联系[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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