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河
一 形势和背景：
2008年3月8日第12届全国大选及州选，我国政治格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变化。
在霹雳州，选举结果，一方面，在选举中联合对抗国阵的三个反对党在州议会中的议席，超过了国阵，促使它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执政。也就是说，有点“奉子成婚”意味、仓促成立的民联在霹雳州选是胜得突然，又是险胜（只多3席），许多联合执政所面临和需要解决的问题，突然摆在面前，亟待磨合与解决。另一方面，对国阵而言，大片江山顿时变色，真是输得出乎意料，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当它们发现还没输完，仍然执掌着中央政权，仍然操控着中央巨大的政治和财政资源，特别是仍然指挥着整个国家机器，于是在民联的霹雳州政府尚未成立之时，国阵的老大巫统就千方百计想用高价收买对方议员，以便夺回（保住）州政权，但第一回合的尝试却以失败告终。后来，由于蒙受前所未有的失败，造成挫折沮丧情绪在内部弥漫，巫统内部以及国阵成员党之间互相推诿责任，各集团之间利益冲突凸显，内部矛盾激化，加上安华916变天计划的冲击，暂时无法启动它在几个州、特别是霹雳州的夺权计划。这样，巫统经过几个月的挣扎，许多危机暂时避过，内部的交班已成定局，国阵各成员党在表达了心里的牢骚和不满之后，经过反复的得失对比，觉得抱紧巫统（它仍是目前国内最大、议席最多的党），对自己眼前利益还是比较有保障和有利。也就是说，巫统、国阵内部矛盾暂时缓和，情绪暂时稳定下来了，于是夺权计划就开始启动。这就是纳吉用政变的方式，夺取霹雳州政权的背景。
二 变天的原因
无可否认，霹雳州政府的变天，是有其客观存在的许多内部和外部因素造成。从收集到的一些资料分析，可以归纳以下几点：
-
议会中席位的势均力敌、提供了方便操控变天的环境。在我国，一个人所共知的现实就是，竞选机制受到操控和出现许多滥权舞弊的现象，例如不按人口比例的不合理选区划分、竞选时期的特别拨款和服务等花样百出的公开贿赂、受到特别保护永捉不完的幽灵选民、投票现场猖獗的选票收买、黑箱作业的邮寄选票、操控主流媒体的垄断文宣、对反对党铺天盖地的诬蔑恐吓、反对党集会准证的重重限制和干扰，军警和公务员一边倒的偏帮，等等，常使我国的选举出现令人大跌眼镜的结果。虽然，目前各族人民对国阵政府的独裁霸道、种族政治、贪污腐败、滥权枉法非常不满，民心偏在主张“人民主权”的人民联盟一边，但是竞选会场上的一边倒，并不能如实的反映在中选的议席上。霹雳州民联虽然声势上占有巨大优势，但中选议席却仅占微弱多数（多出3席）。双方席位上的势均力敌，提供了一个方便操作的环境给掌控着国家机器和巨大政治、经济资源的国阵，通过收买，达到变天的目的。
-
仓促成立的民联，对执掌政权的心理准备、组织部署和政策制定等都十分欠缺。3月8日的选举中，3个临时结成攻守同盟的反对党突然取得州议会的多数席位，这才匆忙商讨组织霹雳州的联合政府。初期，有些领导人还因为无法摆脱党派利益和种族主义思想遗毒影响而发出一些令人发笑的幼稚言论。幸亏，在互相依存的联合执政中，通过接触、交流、磨合，逐步增强了信任的基础与寻找到合作的模式，得以在磨合中蹒跚前进。无论如何，这个过程终究暴露了互相间的矛盾与差异，一些负责人讲话政策水平不高，某些领导人为了凸显自己、不顾大局的发飙，敌对阵营别有居心的挑拨离间，加上没有重视理顺、缓解人事间（特别是议员间）的利益和矛盾，这就提供了敌对阵营拉拢、收买的机会。
-
民联议员个人素质参差不齐，又没有重视补救的工作。有些民联的议员，对民联所主张的“人民主权”，“各民族平等”，所追求的“公正”、“公平”、“正义”、“民主”，所反对的“贪污”、“腐败”、“滥权”、“专制”，以及民选议员理应具备的为民服务的精神，到底有多少程度的认同，多少程度的理解，确实值得关注。308政治海啸涌现的许多民联议员，鱼龙混杂，难以避免。那些一心专注谋取有利可图官职、终日孜孜以求个人私利者，正是充当了被人拉拢收买的目标。
-
纳吉这次部署的变天计划之所以取得初步胜利，民联领导层对局势演变判断错误，应该也是原因之一。民联领导虽然尽量遵循宪法和法律定下的游戏规则行事。但是他们没料到对手并不按法律的规则出牌。例如，他们没有预料到：一、苏丹会拒绝州务大臣提出的解散州议会、重新举行州议会选举的要求；二、苏丹可以（应该是受到压力）在原州务大臣没有被推翻解职，州政府没有宣布解散的情况下，委任新的州务大臣，并让他宣誓就职并组织新的州政府；三、选举委员会可以越权拒绝州议会议长提呈的议员辞职信，不要举行补选。四、纳吉可以通过记者会宣布民联三个议员退出民联，与国阵组织联合政府，连基本的法律程序都不需走过场，就算赢得政权，军警就马上封锁州政府大楼，冻结所有州政府成员的一切（包括私人）财物，简直就是一场预先布置好了的政变。
三 对跳槽问题的认识
人类社会自从出现了政治斗争，出现政党政治，就伴随着发生各种中途改变政治信仰，更换政党旗帜的事情。对于这种现象，站在不同立场的人，历来都对它冠以不同的称号，例如：有的说叛变、有的称起义、有的骂变节、有的赞弃暗投明、许多人都以政治青蛙、跳槽等等来称呼他们。斗争途中改变自己的政治信仰，原本属于个人的权利，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或利益，而向敌对阵营提供秘密，进而造成自己原来阵营的损失甚至人员的牺牲，这是犯罪。这种罪行的轻重都是以遭受牺牲损失的大小轻重来加以衡量和判断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世界各国，各个民族都广泛流传着各式各样描述锄奸灭叛、追杀叛国者和消灭民族奸贼的故事。
我们现在讲的跳槽，是指在某一政党旗帜下参加选举，中选后改变旗帜，挟带中选的议席投奔敌对阵营。有的人说，单指跳槽这种现象，是无所谓好坏的。有的又说，从道德方面讲，怎么说跳槽都是不对的，都必须坚决反对。又有的说，跳槽是政治斗争的一种形式，必须具体分析，是好是坏不能脱离它所表现的政治斗争实质。有人说，不管怎样辩解，跳槽都是对选区选民的一种背叛。也有人反驳，这话只说对一半：对那些在公平竞选的条件下，获得选区选民压倒性支持的政党候选人来说，为了个人利益、辜负广大选民的付托，跳槽敌对阵营，就是对选民的背叛；但是对于那些不能反映民意的选举，又仅凭微差中选的议员，他们以正当的方式（不是通过贿赂），走到维护人民利益一方，最多只能说他们违背了他们原有政党的意愿，却不能说他们背叛选民，因为他们是受到选民欢迎的。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对跳槽问题应该如何来认识呢？这个问题应该从两个方面来认识：一是它所采用的方式，二是它要达到的政治目的。
方式问题：如果是利用金钱、利益等手段进行收买，或者利用某人存在的失误甚至违法行为（违法应该通过法庭审理），加以威迫利诱，强迫他跳槽，这是一种卑鄙的政治阴谋或迫害，是应该严厉谴责和坚决反对的。然而，如果是以自己的政治主张，政策纲领，来争取敌对阵营议员的认同，使他在某一课题上支持自己，或者争取他改变旗号，加入自己的阵营，这是不应受到谴责或反对的。
政治目的：如果制造跳槽是为了颠覆一个广受人民支持的、奉行利民政策的政府，是为了复辟一个贪污、腐败、滥权、利用恶法迫害人民、奉行种族分化和歧视政策、维护朋党利益的政府，这种跳槽必须受到谴责，必须坚决反对。而如果一些议员为了与所属政党的反人民、反民主的政策划清界限，退出原有阵营，个别加入或集体参加维护人民利益的阵营，从而推进国家的民主改革进程，这是正义的行动，不应该加以谴责，反而应该积极支持。当然，理想的处理方法是：让跳槽者的议席悬空，进行补选，重新寻求选民的委托。
实际上，由于跳槽引起的执政集团重组，联合政府更迭，在所谓“民主”的西方国家里是屡见不鲜，而在许多发展中国家更是司空见惯。回顾我国历史，先是继承英殖民统治者为我们设置的宪制制度，后来又经过官僚垄断集团为了自己统治的需要而进行无数次的任意修改，中央政府甚至公然否决了由反对党执政的州政府制定的反跳槽法令，在我国要想不发生跳槽，简直是匪夷所思。相反的，制造跳槽，强行变天，早有先例，也是国阵维持50多年统治的拿手技俩。
有人说：“马来西亚能！”，是我们的口号！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隐喻着：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是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君不见：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会突然在人间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后来才被告知是被炸得粉身碎骨，但案情和牵涉的人却始终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真相。有报案者揭发内幕消息，却在24小时内由不是他的代表律师代替他发表否定报案书的声明，然后报案者从此失踪。许多人民代议士会突然失去联络，然后就按照安排好的剧情出场：先是退党，跳槽，然后投靠敌对阵营，推翻原有的州政府，如此这般的表演一场。还有，国家的宪法与法律可以完全被丢在一边，合法的州务大臣，还没有被推翻解职，州政府还没有解散，苏丹就可以委任另一个议员做新的州务大臣和宣誓就任并组织新的州政府。选举委员会可以拒绝州议会议长提供的议员辞职信，不举行补选。最后却百密一疏，被州议会议长利用特权委员会把就要到手的夺权果实搞扎了，新委任的州务大臣和行政议员被禁止踏足州议会18个月和一年，使霹雳州政府陷入无法运转的宪制危机。独立了50多年，执政党还要派律师到宗主国征询对宪法的诠释，询问如何解脱宪制危机。州议会议长召开州议会，州议员们会被军警用盾牌挡驾推挤，不得进入议会大楼，搞到州议会需要在大树底下召开。公务员的州秘书可以禁止合法的州议会议长召开的由民选的州议员参加的州议会，警察可以宣布州议会会议是非法集会。作为立法机关的州议会会议必须由司法机关的法庭来鉴定是否合法，等等……。这一切胡作非为，已经把国家宪法践踏得变成了一张废纸。
50多年来，我国的议会，在国民阵线绝对多数议席的强势统治下，无论哪一个州，如果反对党取得突破，掌握政权，往往逃脱不了被颠覆的命运，只有倔强的吉兰丹州经过反复争夺，成了例外。历史告诉我们：利用整个国家机器，施展各种离间分化，威迫利诱，贿赂收买，制造跳槽，强行变天，这是国阵玩惯了的老手法。1990年代的沙巴团结党州政府被颠覆，1970年代的吉兰丹州政府被推翻，都是大家熟知的史实。现在霹雳州政府发生政变式的变天，有人提出安华和民 联是制造跳槽、鼓吹变天的始作俑者，这样说的人不知是对历史无知呢，还是 如人们所说的患有“选择性失忆症”，这就不得而知了。
四、封建统治者所扮演的角色
在这场变天夺权中，苏丹的确扮演了一定的角色，让变天策动者得逞。从历史上看，我国的封建统治者从来没有扮演过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的积极角色。过去，英国人规定他们只是回教事务的领袖和马来民族习俗的代表，不断蚕食和剥夺他们的权力和利益，他们不敢多说；如今，经过1980年代被马哈迪进一步边沿化，封建统治者更加没有发言权了。他们只能乞怜于当权者分得一点利益，来过其奢华生活。在改革运动中，对他们寄予过高的期望，不实际。他们不是社会变革的推动者，但并不是社会进步的主要障碍。当统治集团侵犯他们的利益时，他们还会想要成为人民的朋友，何况他们仍然扮演着回教和马来民族习俗的领袖，在马来民族中仍有一定的影响。
五、霹雳变天对民主运动发展的影响
霹雳州政权被颠覆了。这次，国阵制造跳槽，强行夺权，践踏法制，手法粗糙霸道，激起了各族人民极大的愤怒，从群众自发集会抗议，从两个州务大臣在众多场合中群众对他们截然不同的态度上，都明显表露出来。
这次霹雳州政府变天，对往后的民主改革运动的发展，将产生什么影响呢？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观察这个问题：
A—对各族人民的影响：
首先，这次夺权，无视法制，手法粗暴，表演拙劣，大大 教育了各族人民，看清国阵无视法律，强行夺权的面目。各族民众只有愤怒，没有欢呼，只有强烈抗议，没有沮丧退缩。
其次，许多群众的斗争，虽然很大程度都是自发的，但参加者都能自制，表现得很成熟，适可而止，使当权者找不到镇压的借口。
第三， 参加斗争的主体是马来民族，也参有华族和印族，反映了各族民众的普遍情绪，使当权者难于像过去那样利用民族间的认识差异来转移视线，动辄把群众的斗争转变成种族冲突。
这次夺权与反夺权的斗争，得到了媒体的广泛报道，特别是电子媒体和互联网的迅速和详尽的传播，使各族人民得到了一次生动的教育。各族群众也在斗争中的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B—对人民联盟的影响：
首先，这次的夺权变天，对人民联盟来说，未必是坏事。斗争锻炼了人民联盟。在反夺权的斗争中，民联各党互相间团结得更紧密，进一步增强了互信的基础，联合执政的合作模式在磨合中不断完善。民联在仓促中建立，成员党的信仰和理念差异极大，能走在一起确实不简单，能在联合政府中长期共事更不容易。虽然执政初期曾因为职位分配闹过意见，现在丢了政权，总体上都没有互相推诿埋怨，个别人为了凸显自己而发飙，也很快被协商与理解压过去，大家都表现出同仇敌忾，团结得更紧密了。
其次，这次反夺权斗争生动地教育了人民联盟，提升了大家对政治斗争的认识，丰富了宪制斗争的经验。特别可贵的是，在这次反夺权的斗争中，充分利用宪法与法律的手段，创造了许多宪制斗争形式，达到揭穿对手践踏法制、粗暴夺权的面目，也表现出自己顽强抗争、不轻易放弃的精神，生动地教育了民众。这次斗争也提醒民联，在马来西亚要推翻执政超过半个世纪的国阵霸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国的公务员并不中立，我国的军警是听命于巫统当权派，我国的司法制度经过执政当局的粗暴改造，已经不是三权分立的独立司法。在巫统霸权的淫威下，统治者的制衡作用也微乎其微。如何更广泛地发动和组织民众，开展符合宪法和法律的斗争，如何争取军警、公务员以及统治者的同情和支持，将成为通向执掌中央政府道路上，必须做好的艰巨工作。
第三 ， 使人民联盟更进一步认识到，加强协商，增进共识，理顺互相间的关系的重要性。如何将几个联合执政的州政权搞好，如何拟出一个联合执政的最低纲领，和一致认同的政策，已经提到议事日程。只有做好了这一点，民联各党才能够行动一致地朝向将来联合执政，共同管理国家的目标前进。
第四， 使人民联盟更进一步认识到，提升民联议员以及各成员党的干部素质的重要性。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拉夫充数，阵脚不稳。308政治海啸涌现出来的民联议员鱼龙混杂，加上组织松散、培训欠缺，民联各党的党员和干部良莠不齐，真正能树立为民服务、准备为党的理念坚持奋斗的人，看来不多，而三心两意、心怀小算盘、孜孜以求私利者却为数不少。如果没有加强培训，使大家以大局为重，明确奋斗目标，那么在花绿绿的钞票面前，或者面对威迫利诱的考验，跳槽的丑剧将会不断上演。
C—对赢得夺权初步胜利的国阵的影响：
首先，由于这次夺权，是违反宪法和法律，动用整个国家机器，手法强暴，丑恶嘴脸暴露无遗。原有的民联州政府顽强抗争，各族民众普遍谴责，连国阵成员党也不敢大声欢呼，甚至难于自圆其说。难怪巫统的政治元老马哈迪和东姑拉扎里都不约而同发表评论，担忧现在夺权胜利，将造成未来大选的惨败。
其次，民联州政府十个月掌政，为人民办了许多好事，例如：发给新村居民和马来重组村村民永久地契；平等对待各民族教育，拨地给民办教育机构，让他们以地养校；在地方政府中招揽各方人才，不分种族照顾弱势群体，体恤民困，节俭管理，不挥霍浪费，等等，都得到各族民众的赞赏。如果国阵夺权后无法拿出更亮丽的成绩，下届大选难免遭到选民的唾弃。
第三，面对全球金融危机，经济恶化，各国政府今年都没有好日子过，我国的处境也好不到那里。强行夺权容易，如何妥善管理，如何领导人民度过难关，就不那么简单了。霹雳州强行夺权成功，会为国阵收复失地竖起里程碑，还是将成为国阵未来被埋葬充当掘坟人，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