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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全国老友联谊会”号召会员参加“428静坐集会“的消息后,我决定一定要去参加,因为我想到,实现“干净、公平的选举”这一诉求是不分年龄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夙愿,就是想要重拾四十年前的那段茨厂街记忆。
集会时间订在4月28日下午2时,但我们和同去的朋友都担心今天的轻快铁不知有没有停驶,又怕途中遇上什么不顺利,于是决定提早去,在上午9点半就前往安邦站,搭上了前往吉隆坡市中心的轻快铁。
10点左右,我们在河清园站下了车,步行至约定地点篮总大厦,发现此时在大厦前已聚集了密密层层的人群,一整片黄衣的队伍,真是“莫道君行早”啊,可能大家都有怕迟的心理吧?老友会的几位负责人和多位会员陆续来到了,就连去年才做过肿瘤切除手术和进行了化疗的珍和莲两位老友也都不顾病痛地来到了。大家兴奋地互相握手问好。在这以年轻人居多的滚滚人潮中,我们这支六、七十岁年龄段的银发队伍也许较为惹人注目,不少年轻人跑上前来邀我们与他们合影留念。
向前步入苏丹街,街上也早已形成了一片黄色海洋,街道中间的人群挤得熙来攘往,连旁边店屋的台阶上也坐满了等待向独立广场进发的人群。我们的心情一下子被点燃了,想不到,国家大事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大家都是自动自发地,自己想尽办法前来,真令人鼓舞。
时间还早,我们决定先去各街道走走,看看场面。一路上素不相识的人都互相点头,发出会心的微笑。不远处,遇到一辆小型罗厘在免费派送矿泉水,几个派水人在招呼着人群,还对我们说道:“拿多两瓶去啦,天气很热!”是啊,要不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理念,谁又会在这35、36摄氏度的炎炎烈日下走上大街来晒太阳呢!
穿过苏丹街,遇上了森州老友联谊会的刘老师等老友在街边喝早茶,他们正忙着联系和雪隆老友会合。挤过热气腾腾的人群,又在茨厂街路口遇到刚刚从柔佛州赶来的21联谊会和柔佛州老友会一众人马,他们为了参与大集会,专程半夜驱车前来,精神实在可嘉。
12点左右,我们跟着前面望不到头,后面看不见尾的人潮,提早向独立广场前进了。一路上大家有节奏地喊着“bersih! Bersih!”的口号,成千上万的人发出了整齐震耳的共鸣声音,十分壮观;有几位年轻人站在高处,带头唱着“bersih”的歌曲,真佩服他们的嗓音,没有唛克风和扩音,竟然可以用自然声带动数百人群来合唱,这真是很考功夫的啊。
同行的阿贵老友身材肥胖,平时又缺少运动,走得相当吃力,为了照顾他,我们走一段,就离开人群,到路边小坐一下;然后又插入下一波的人群里面,继续前进。
望着身边由各族同胞组成的人潮像滔滔江水般向前涌进,我想起四十多年前的那段经历……
六十年代,也是在茨场街,我和几位同学参加了社阵组织的反抗暴政的示威游行,当年不满二十岁的我们,初次领略了催泪弹的滋味。当我们逃向街边躲避催泪弹时,一名便衣警察忽然掀开手中的报纸,亮出了暗藏在报纸里面的警棍,我身旁的一位同学不幸当即被警棍击伤,倾刻之间,头破血流。
那个年代参加游行的人多数是左翼政党和团体的成员。当时,开展游行或集会,条件非常艰苦和危险,根本不可能争取到集会的权利。集会的准备工作都必须秘密进行,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点燃爆竹,发出信号,队伍就迅速集结起来,拉出标语,唱着“团结是力量”,高呼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与警方镇暴队对峙。警方的镇压非常残暴,不但用催泪弹、水炮射击,甚至直接开枪,血腥镇压。王忠同志就是在“反对美国副总统约翰逊访马,反对越战”示威游行时被警方开枪,血染街头,当场牺牲。林顺成在写标语时,竟然被警方从背后开枪射杀,而引发了以苏丹街积善堂为起点的三万多人的空前规模送殡大游行。
经过长期的斗争,加上国际思潮的转变,各国人民争取民主、争取人民基本权利和利益的游行和集会,风起云涌。如今,执政当局尽管很不情愿,但是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批准某些集会活动,说明它已不能再以过去的方式来维持其统治了。这也是数十年来人民一次又一次的争取民主权利抗争的成果。
当年的示威,在人数上远远不能与现在相比。还有一点不能相比的是,现在的参加者成份,比过去远为广泛和普及;更加不同的是,当年的参加者基本上是华人,而现在却是巫、华、印三大种族的民众共同参与,并肩前进。看到这一切,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茨厂街,你可以和我共同见证,几十年来,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人民醒觉了,各民族青年的政治意识提高了,他们不能再容忍贪污、滥权,不能再让肮脏的选举继续下去了。
我们一行人来到中央艺术坊,艺术坊关闭了;又来到独立广场的河对面,已经不能再前进了。这时我们并不了解整个集会进行的状况,从我们所经过的路线来看,茨厂街一带集会者以华人为主,全部手无寸铁,一路上相当平静,遇到的几队警察也是静静地站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我们本身也遵照净选盟的规定,和平游行就好,不要冲击禁区——独立广场,不要向警察挑衅。
接近下午3点,我们从大钟楼旁的丰隆银行大厦前往地铁站,打算要返回了。我太太对同行的朋友老黄说:“今天还算平静,没有水炮,也没有催泪弹。”老黄开玩笑说:“没有催泪弹,就不像示威了!哈哈!”地铁站附近仍然人山人海,我们挤进了地铁站,阿贵前去排队买票,排了很久,刚刚快要轮到他时,突然间,一阵呛鼻的白烟打来,我感觉眼睛、喉咙辣辣烧烧,呼吸困难。不好,催泪弹来了!我顾不得等阿贵的票了,趁着有个人走过检票口时,就急忙跟着冲了过去,心想:“犯规也要犯一次了!”
我们几个人急忙冲出了检票门,眼泪鼻水就禁不住了,旁边一个素不相识的华人问我:“要盐水吗?我这儿有盐水。”我点点头,急忙用手接了一掬盐水洗了脸和眼睛。奇怪呀,果然有效!稍稍喘息,回过神来,突然,见到几个马来妇女叫喊着,从售票处的楼梯口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我急忙跑前去看,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马来装的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妇女,晕倒在地,旁边她的朋友们急得又叫又摇,不知所措。很快地,几个轻快铁机车的职工忙着东张罗西张罗,找来了一付担架,将她抬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催泪弹,弄得地铁站里的人们乱成一团,去买票的阿贵回来后说,轻快铁公司也反应很快,马上把闸门全部打开,让买了票的和没有买票的人全都迅速通过。一个才从售票处跑下来的马来年轻人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说道:催泪弹就从外面打到地铁站售票处方向,当场就有几个人倒下去了。他还想不通地说:“怎么会打到地铁站来?”我们也说:“是啊,本来集会都要结束了,地铁站的人都是准备回家的,怎么会打到地铁站来?”
人们不敢久留,迅速下到乘搭地铁的站台。我们本来是要向安邦方向去的,但轻快铁工作人员说:“不管你们要去哪里,快点脱离这个地方先!”并指挥我们全部人登上前往八打灵方向的地铁,这与我们要去的刚好是相反方向。我心想:他们这样处理是对的,先让乘客脱离危险的地方最为重要。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赞扬轻快铁工作人员的正确处理。
在相反方向车站下了地铁,我们并不知道其它地方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是想到要返回安邦方向,于是就徒步向中央艺术坊的方向走。一路走着,一路想,对面来的人会不会看到我们这帮人眼睛红红的“狼狈相”?再走不久,发现对面来的人也不太对路了,他们也在抹眼睛抹鼻子的,四散奔逃,路边还乱七八糟的丢着很多鞋子。怎么回事?一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在集会中心区的人们也遭到了催泪弹和水炮的攻击!原本我们以为脱离了地铁站就脱离了危险区,原来这里也并不安全!我们边走边盘算,要走哪一条路比较好?纵横交错的街巷,不知哪一个暗角里藏着镇暴队,万一走错路,闯到它的枪口上就糟糕了!
突然,从一个路口冲出来一大群人,人群后面冒起一股股的白烟,那可恶的催泪弹正追着他们呢,我们又随着那堆人群拼命地跑啊跑啊!
跑到了一个叉路口,见一群马来同胞聚在那里不动,原来有几个四岁至七岁的马来小孩子,中了催泪弹,“哇哇哇哇”地哭个不停,同行的莲急忙拿盐水去帮那小孩子洗眼睛,待他的哭声稍微停息,又去帮另一个小孩。
就在这时,我们第二次被攻击了。这次是更靠近的更强烈的一次催泪弹,我太太叫着“莲,莲”的名字,拉着莲的手飞跑。一个华人妇女塞来一撮盐,她也不管咸不咸,就含在嘴里,但是不太管用,眼睛还是睁不开,模模糊糊地沿着路跑着。
又来到一个叉路口,这时面临两个选择,向左边的大路望去,有一大群人在奔跑;右边的路上人数寥寥无几,要向哪里去好?当时我跑在最前面,我带路。我想:警察最喜欢向人多的地方打催泪弹,人多的地方中弹的几率比较大,于是我就决定带着朋友们向人少的地方跑去。幸亏走对了,没有再受到攻击。
4点半过后,终于摆脱了警察的攻击,大家如释重负,但是感到又渴又饿又乏,便到一处茶室坐下来喝茶。这时我才看到手机里有许多朋友们打来的未接电话和发来的信息,匆匆看了一遍之后,才知道,其中有一篇是阿启在3:45分发来的,她说:“催泪弹,我中到一点,马来人叫我进回教堂,现在我在里面,你们在哪里?”我赶忙回电话给她,说我们现在已安全了。这时我才知道,她从甲洞搭巴士来独立广场,半路碰上封路,到达市区已12点多,迟到了,只见到处人山人海,无法与朋友们会合,只好一个人加入游行队伍,下午又被催泪弹困在清真寺内不能出去。后来回到家已经6点多了,又脏又饿,但很兴奋。我们无论如何毕竟是和一班朋友在一起;而阿启呢,一个年过花甲、个子瘦小的妇女,独自一人冲散在茫茫人海的游行队伍中,又进清真寺避难,真可谓既惊险又精彩?
无论如何,大家终于都安全回家了。本来一场和平的集会,宣布结束后却在警方无情的催泪弹、水炮的攻击下,搞得满城混乱,怨声载道。回想几十年来经历过的大风大浪,面对过的残酷和激烈斗争,眼前这一切对年轻人或没有经历过的人,也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今天人民觉醒起来的浩大场面确实令人感到深深的震撼,也为自己在花甲之年能赶上人民要求变革的洪流,感到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