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年上半年,法国将以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的身份掌领欧盟的议程,在4月即将面临国内连任选战的马克龙(Emmanuel Macron)1月19日专程到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向全体欧洲议会议员发表演说,在气候、科技、安全等议题上提出法国的主张。
一如所料,在俄乌紧张局面之中,马克龙指出在美、俄谈判之外,欧洲也要能单独应对俄国,且须“战略性地重新武装起来”,言论切合其一贯欧洲“战略自主”的口号。在气候政策上,他则呼吁欧盟落实碳边境税,并禁止造成去森林化商品的进口。
在科技政策上,马克龙主张要建立全欧同一的数码市场,并且要支持欧洲的数码巨企。面对部份成员国对传统欧盟价值的挑战,马克龙则提到要以有法律约束力的方式保障堕胎权,明显针对此前因收紧此权引爆大型示威的波兰。
如此种种论调不出外界预期,人们已先知道讲者是马克龙,其实不必听讲也大概能猜出他的老生常谈。可是,这次演讲的看点却是在马克龙讲罢之后。
此刻,法国总统选战进行得如火如荼,而欧洲议会全体会议的场地也正好设在法国领土之上,法国政治也就喧宾夺主,压过了马克龙的讲话内容而成为焦点。

马克龙发言期间同时悼念刚刚因病逝世的前议会议长萨索利(David Sassoli)。(AP)
议会多派向马克龙开火
在欧洲财政议题与马克龙立场回异的德国籍欧洲议会最大党团领袖韦伯(Manfred Weber),率先提到马克龙选战的传统右翼对手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称法国选民可能会选出她作为首位女总统,指自己很高兴佩克雷斯带来“真正的竞争”。在法国两轮选举中,马克龙最害怕的就是佩克雷斯与他一同出线。
法国绿党的总统候选人、以议员身份在席的亚多(Yannick Jadot)则狠批马克龙将以“气候不作为总统”在历史留名,指他见风转舵,跟政治说客达成和议,却不向气候破坏开战。
法国极右总统候选人马林勒庞(Marine Le Pen)的同党巴尔代拉(Jordan Bardella)批评马克龙将欧洲变成“华盛顿的后花园”、“北京的猎物”和“非洲的酒店”;极左候选人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的同党奥布里(Manon Aubry)则反指如今尚未正式宣布参选的马克龙利用演说造势:“法国主席国地位不该是选举的踏脚石。”
议会仿佛变成法国政治战场,导致马耳他籍新任议长梅措拉(Roberta Metsola)也不得不出言警告各人“这不是国家层面的辩论”。

坐在马克龙身后的新任欧洲议会议长梅措拉。(AP)
同一时间,梅朗雄和另一极右候选人泽穆尔(Éric Zemmour)则各自举行竞选活动,与马克龙争夺曝光。后者更到英法间难民聚集地加来(Calais),指难民政策是欧盟与马克龙的失败。
虽然大部份欧洲议会议员都认为欧洲议会变成法国竞选战场有不当之处,但也有不同国家的议员认为像法国绿党亚多的发言,正正是对所有欧洲环保份子想要的欧洲的辩护。
其实,这场欧洲议会的小风波,所反映出来的是欧洲政治的一个核心问题:到底欧盟政治还应否以国家为单位?
远离各国选民的欧盟
在主导欧盟政策的四大权力机关,国家区分依然是其核心。欧洲理事会由各国政府领袖组成;欧盟委员会由各国派出同等数量的代表,掌管不同事务;欧盟理事会由各国部长组成,作为议会两院制的上院;欧洲议会虽然有各大跨国党团,可是在选举之中仍然是各国选区为单位,而党团的组成政党身份认同核心也在国家政党而非跨国党团之上,各自参选欧洲议会的政纲也有所不同——这有时候就会造成甚为吊诡的局面,在匈牙利总理欧尔班(Viktor Orban)的青民盟(Fidesz)尚未离开欧洲人民党(EPP)之际,对同属人民党德国基民盟(CDU)的一票就变成了对青民盟的支持。
在过去,当欧盟的事务主要仍在“经济共同体”的范围,其以国家为单位的体制尚较为合理,但随着欧盟职权向不同范围扩张,欧盟决策对各国选民的实际影响不断加深。这就导致国与盟之间的矛盾。例如欧债危机所突显出的“欧元区同一货币却没有同一财政政策”的问题至今未解;2016年难民危机所突显出的“欧盟自由通行却没有统一移民政策”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妥善梳理。

法国总统候选人泽穆尔19日到法国北部港口城市加来(Calais)造势。去年11月24日,一艘怀疑偷渡前往英国的小艇于此城对开水域沉没,造成至少27人死亡。(AP)
近年,国际政治形势之变,与新冠疫情的冲击,也大大加重了国与盟之间的张力。欧盟应否有统一的外交政策、安全政策,甚至产业政策,成为了重要论题。疫情之中,欧盟更将原属国家权力范围的疫苗政策拿到手中。在未来,欧盟气候政策对于各国选民日常生活的直接影响亦将成为争议所在。
在政策愈发以盟为单位、政治却停留在以国为单位的背景下,这种错配造成了盟与国的双向治理失效。例如在盟的财政政策上,各国选民对于别国只存在刻板印象,意大利人被视为“大花筒”、荷兰人被视为“守财奴”,导致盟的财政改革往往难以成事。如果一个荷兰政治人物要影响欧盟政策之时需争取意大利人的选票,反之亦然,这种困难将更容易得到解决——至少,一个荷兰政客不会再敢嘲讽意大利人乱花钱在“酒精与女人”身上,或者声言意大利面对难民涌来只是“地理上的不幸”,而在相关欧盟政策上寸步不让。
政治泛欧化的趋势
国与盟的错配问题,一直是不少欧盟政治人物的关注所在。受到英国脱欧的冲击,一群来自不同国家的欧洲年轻人早在2017年就成立了“Volt Europa”作为全欧性的政党,在欧盟以及各国各级选举争取议席。“Volt”一词取自电压单位伏特,意为对欧洲政治注入新力量;“Europa”则是拉丁文的“欧洲”拼法,两词几乎通行于所有欧洲语言,省却了翻译的需要。目前,Volt Europa在欧洲议会有一个议席,在保加利亚和荷兰的国家议会也有席位,而在德国、瑞典、意大利、葡萄牙等国的地方议会亦有代表。

Volt Europa呼吁外交抵制北京冬奥和卡塔尔世界杯。(Twitter@VoltEuropa)
除了这种自下而上的政治全欧化尝试之外,欧盟建制也正在研究相关政治改革,至让少在欧盟层级上的政治不再以国家为单位。例如去年2月欧洲议会的研究部门就发表报告,指将全个欧盟统一成一个欧洲议会选区,并以跨国选举名单的方式去统一竞选立场,是泛欧化议会选举的优先选项,并提供了相关体制改革的分析。
而在德国新三党联盟政府的合作协议当中,落实跨国选举名单也是其“迈向欧洲联邦”改革项目的首列。
不过,在国家认同重要性难以磨灭的前提下,这种泛欧化政治的努力只能是一场持久战。改变所需的时间,将以世代来计算。
但无论如何,从马克龙欧洲议会讲话变成法国竞选活动的偶发现象可见,盟与国的政治界线随着两者政治互相影响的加深已愈来愈模糊,即使马克龙“欧洲战略自主”的锣鼓未能敲响,欧盟政治全欧化的合理性已决定了这是长远而言难以阻挡的历史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