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自微信公众号“南风窗” 2021年6月28日
核原料——铀浓缩厂的选址就十分波折。
“要隐蔽、面积大、水要足、用电量还大”,为了符合这一要求,考察队20多人,从1958年初启程,从东到西,踏过了中西部好几个省区,勘探了18个场地,一路被上级否定,最后才到了兰州。

大家终于在兰州北郊黄河边看中了一块地,喜出望外。突然,树林里有一群人端着枪过来,包围了勘察队。
原来这地方已经被一家飞机制造厂看上了,而且已经设立了筹备处。
这个筹备处的主任叫作王中番,是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军人,他见过美军轰炸机之下的战场惨状,发誓要回国做飞机。
他回国后,如愿当了飞机制造厂筹备处的主任,找了两年才为厂子找到这块宝地。王中番知道勘察队正在找场地,但不知道目的,热心问:“我这一带熟,你告诉我要做什么,没准儿我能帮你找个好场地呢!”
谁想到几天后,王中番接到上级电话,他选的地方被二机部看上了,叫他让出去,再另择厂址。
王中番急了,一下子从兰州找到北京,上门找二机部的部长宋任穷说理。
“宋部长,您凭什么把我们的地方给一锅端呀?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挪地方。只当我自己在朝鲜被炸死了!”
“王中番同志,你知道要你那块地干什么吗?”
“我不管,我只管造飞机,造轰炸机!你们不答应还给我,我去找彭老总,他去过朝鲜,挨过炸,他说过我们要造飞机!”王中番说着说着,眼泪快下来了。
宋任穷真的拨通了彭德怀的电话。
“老总,这个人有股子倔劲儿,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敢和人拼命,是个干事的人……麻烦您给航空那边打个招呼,这个人我扣下了,他叫王中番。”
王中番万万没想到,一下子泪水夺眶而出。“宋部长,您和彭总,你们不讲理。”
宋任穷这才说出实情,他定睛看着王中番:“原子弹,你知道吗?”
王中番一下子愣住了。于是,他就这样成了铀浓缩厂的副厂长。

史料记载中的这一段故事十分动人,尖端的“两弹”项目得到普通战士的心,或许只需要一个名称。
但可惜有一些战士,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服务的保密工作是什么。
1958年2月,导弹试验基地批下来了,在内蒙古额济纳旗、巴丹吉林大沙漠的边缘。
这个地方我们如今已经很熟悉,它后来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两弹”三个基地中,导弹试验基地的进程最快,几万人加紧建设,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这数万工程兵刚来的时候,坐了半个月的罐子车不许往外看,一下车都傻眼了。这什么地方?
风沙、烈阳、毒蚊子咬,连司令员也睡帐篷。大部队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出现数百、上千人同时拉稀的状况。有人拉死了,有人被蚊子咬死了,有人累死了,有人饿死了。
这些军人、工人,只知道奉命来建设这个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来。死人的事情还在发生,而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基地上士气日渐低落。
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绝对保密,几乎是“两弹一星”事业的宿命。
但何以安抚人心,告慰亡灵?
司令员孙继先向上级申请,终于在1960年4月导弹试验基地即将竣工时,告诉几万工程兵:“我们来这,是搞导弹的。”

有史料记录当年一位参与施工的老兵的回忆:
当时一宣布好多人都哭了。
“为什么哭?爱导弹?纯粹是扯淡!没几个人知道那玩意儿,就是憋得太久了,那么多人一起吃苦,却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多,又不打仗,就是干活儿,拼了命干活儿,死了几百人。一宣布好了,总算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了,这苦没白吃,值得!”
1957年的“反右”运动,一大批知识分子,包括科学家,接受批斗。
1958年,大跃进开始,全国大炼钢,各地都在放“卫星”。而真的“两弹一星”的科学性却遭到了政治的冲击。
这一年,中国人造卫星工程上马,代号“581”,但研究所里经常争吵不断。
因为一群年轻科技人员不满所长、著名科学家赵九章。他们主张“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要“不放山药蛋那般大的,一上马就搞高能火箭、高能发动机,放几顿重的大卫星”。

赵九章也无法说服他们。
一天,在一番争执之后,这群年轻人将赵九章制作的一个卫星模型从三楼扔了下去,差点砸中下面推着自行车的51岁赵九章。赵九章当场泪水盈眶。
特殊年代里,荒唐事不断出现。
很快,1959年,此后是长达三年的大饥荒。
导弹试验基地上的工人有的饿得都逃了,中央拨过去一批粮食,半路上被农民抢劫了。北京的研究院里,科学家们也不好过。
邓稼先总是在半夜三更回家翻东西,再带回研究院给年轻人吃,他自己饿得瘫软,连30斤重的女儿也抱不起来。
因为饥饿,很多科学家患上了浮肿,接受周恩来接见的时候,彭桓武的脚脖子肿得快提不上鞋子。
然后是1960年,中国和苏联的关系恶化,苏联撤走在核工业领域的全部援华专家,并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图纸资料。

碰到经济极端困难的时刻,全国对导弹、核武器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上马”还是“下马”的争议不断,开会时经常桌子拍得叭叭响。
“两弹一星”事业岌岌可危。
那是一段非常敏感的时期,连身边亲信下属都劝说聂荣臻,暂时搁置。不料元帅直接发火了:“不搞出两弹,我死不瞑目!”
聂荣臻给毛泽东写了一份5000多字的报告。
看似报告,其实是军令状。因为他作出明确承诺——四年左右可以制造一般的原子弹,五年或更长的时间可以造出比较高级的原子弹。
伴随着美国持续不断地对中国大陆的核威胁,聂荣臻的报告增强了中央领导人的信心,“两弹”项目保住了。

当然不是到此为止。
随后“文革”的冲击,以及始终艰苦的科研历程,让“两弹一星”事业中心的科学家们始终在摇摇晃晃地前行。
他们大部分人一边忍受挫折、批斗、工作时间得不到保障,一边争分夺秒、刻苦钻研,作出了举世瞩目的成绩。
从1964年成功引爆第一颗原子弹,1966年导弹和原子弹“两弹”结合成功,1967年第一颗氢弹试爆成功,再到1970年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这“两弹一星”的艰苦历程,中国科学家们以生命、以精神,为它画下了一个传奇的句号。



1986年,邓稼先去世的时候只有62岁。
他说:“我不爱武器,我爱和平。但为了和平,我们需要武器。”
至此,与其说“两弹一星”是军事项目,不如说它是一种精神。就像张爱萍将军说的,原子弹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倒了这种精神,就只好去乞讨了”。
对于科学家们来说,也是一抬头和一低头,低头热爱脚下热土,抬头热爱物理世界、璀璨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