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认识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及其当代价值

•顾玉兰•

（内容提要）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是列宁从俄国社会的现实需要出发，根据时代条件的变化，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回答处在世纪转折点上的资本主义文明向何处去和社会主义文明如何开启等重大问题所形成的思想体系。它是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理论和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理论两个部分相互联系组成的一个有机整体。其核心内容是宣告资本主义文明必然终结、落后国家必然通过“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实现现代化。它不仅为我们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实质与趋势提供了重要方法论，也为我们进一步探索落后国家实现现代化和人类文明进步之路指出了正确方向。

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经典资本主义理论在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新发展。在这一理论中，列宁不仅对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所出现的新变化和新特征做了详尽分析，对马克思恩格斯的“两个必然”结论做了更为具体又深入的论证，证明资本主义文明终结的必然性，而且从时代条件与现实生活出发，系统阐述了落后国家走上“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必然性、可能性、必要条件和基本路径。列宁关于帝国主义问题的论述与分析，不仅为我们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实质与趋势提供了重要方法论，也为我们进一步探索落后国家现代化以及人类文明进步之路指明了正确方向。然而，长期以来，一直有人否定列宁对帝国主义理论的独特贡献，质疑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当代适用性。他们或是片面地认识列宁的理论，或是教条地理解列宁的某些论断，或是草率地宣判列宁理论“过时”或“错误”，因此系统研究和全面阐释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及其当代价值，显得尤为必要。

列宁帝国主义理论是列宁从俄国社会的现实需要出发，根据时代条件的变化，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回答处在世纪转折点上的资本主义文明向何处去和社会主义文明如何开启等重大问题所形成的思想体系。与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一样，列宁遵从人类思想文化成果产生和发展的一般规律，批判地汲取以往一切优秀思想成果，从而在20世纪初实现了自身资本主义观的根本转变，即由以肯定资本主义为主的资本主义发展论转变为以否定资本主义为主的资本主义腐朽论，由此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第一次建立起了科学的帝国主义理论体系，对帝国主义理论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列宁之所以能够在认识资本主义问题上实现如此重大的飞跃，这首先与其全面掌握丰富的事实材料并对这些事实材料作出科学分析密切相关。

从列宁所做的相关笔记与札记可见，他对帝国主义问题的研究所应用的资料是十分广泛而又全面的。列宁为了对帝国主义问题进行系统的研究，曾经参阅了148部书和49种期刊上的232篇文章，做了约65万字的笔记。其内容涉及各资本主义国家及其殖民地、附属国的经济、政治、历史、地理、技术、外交、工人运动和民族解放运动等诸多方面。在掌握了极其丰富的材料之后，列宁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对这些材料进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的理性加工，由此获得对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的全面认识。

从列宁研究帝国主义问题的心路历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分析与论述主要和他对资本主义的基本认识有关。其中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列宁认识资本主义的最重要著作。列宁在论述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的重要代表作《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以下简称《帝国主义论》）的第一、二部分都直接引用了马克思《资本论》中的相关观点。他曾经明确主张，要充分地运用《资本论》的逻辑来解决当前的问题。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正是通过解读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资本论》，驳斥民粹派对马克思学说的错误认识，分析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特别是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揭示资本主义发展的一般规律，形成了其关于资本主义的基本观点，即现代资本主义是一个活动着和发展着的有机体，它有着自己的生成过程和内在规律；资本主义作为人类社会发展史中的一个社会形态，有其历史进步性，也有其历史过渡性；资本主义最终必然因其内部固有的矛盾而被新的社会形态－－社会主义所替代；俄国等东方落后国家在现时代可以利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的矛盾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实现对资本主义的扬弃。列宁关于资本主义的基本认识，为他准确把握19世纪末20世纪初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主要矛盾、必然趋势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条件。

当然，列宁对帝国主义问题的系统研究和客观分析，除了继承马克思的思想和方法之外，还批判地汲取了英国经济学家约•阿•霍布森和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鲁道夫•希法亭等人的思想观点。他在《帝国主义论》再版序言中特别提及霍布森的《帝国主义》和希法亭的《金融资本》，并充分肯定了这两本书在论述帝国主义问题上的理论价值。

《帝国主义》是霍布森的主要著作。列宁在《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中肯定指出：“霍布森论述帝国主义的书一般说来是有益的，特别有益的是它有助于揭露考茨基主义在这一问题上的主要虚伪之处。”后来在《帝国主义论》法文版和德文版序言中，他又指出，尽管《帝国主义》一书所持的是资产阶级社会改良主义与和平主义的观点，但霍布森在此书中“对帝国主义的基本经济特点和政治特点作了一个很好很详尽的说明”。因此，列宁在写作《帝国主义论》时不仅利用了《帝国主义》一书中所提供的大量的事实材料，而且还批判地汲取了此书中的若干观点，特别是霍布森关于帝国主义寄生性问题的重要观点。他在《帝国主义论》与《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中的分裂》二文中都大段援引了霍布森关于帝国主义寄生性这一极重要问题的论述，并以此来批判卡•考茨基和考茨基主义在这一问题上的错误观点。列宁在充分肯定霍布森思想观点的理论价值的同时，也对其做了深刻的批判。霍布森认为，国内消费不足，是帝国主义产生的根源。他说：“假如本国的消费者随着生产力的增长相应提高自己的消费标准，那就不会有过剩的商品和资本，也就不必求助于帝国主义来寻找市场了。”列宁称霍布森所言是“对帝国主义的庸俗批评的实质”。这种庸俗批评的实质正在于，回避帝国主义及其矛盾产生的经济根源。

《金融资本》是希法亭的主要著作。列宁认为，此书“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新阶段’（希法亭这本书的副标题）作了一个极有价值的理论分析”。因此，他在写作《帝国主义论》时多次引证和利用了该书中的论点和材料。这从他为《帝国主义论》一书所列的提纲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列宁完全赞成希法亭关于“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阶段”的说法，并在《帝国主义论》中多处使用之。他尤其赞赏希法亭关于金融资本统治的说法，反复引用希法亭的名言：“金融资本要的不是自由，而是统治。”他也认同希法亭对帝国主义和民族压迫关系的论述，认为“希法亭很正确地指出了帝国主义和民族压迫加剧之间的联系”。当然，在肯定这些观点的同时，列宁也毫不留情地批判了希法亭在帝国主义问题上的非马克思主义观点。如在资本主义的寄生性和腐朽问题上，希法亭“比露骨的和平主义者和改良主义者英国人霍布森还后退了一步”；在金融资本的定义问题上，“没有指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即生产和资本的集中发展到了会导致而且已经导致垄断的高度”。列宁认为，在帝国主义问题上，希法亭的缺点有四个方面：关于货币的理论错误，忽视（几乎）世界的瓜分，忽视金融资本与寄生性的关系，忽视帝国主义与机会主义的关系。因此，希法亭不能全面揭示帝国主义的实质，也不能对帝国主义的历史地位和发展趋势做出深刻的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分析。

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形成与其对卡•考茨基“超帝国主义”论的全面批判也是分不开的。卡－考茨基在1914年9月11日《新时代》杂志第21期上发表的《帝国主义》一文中首次提出“超帝国主义”观点，即“从纯粹经济的观点看来，资本主义不是不可能再经历一个新的阶段，即把卡特尔政策应用到对外政策上的超帝国主义的阶段。对于超帝国主义，我们当然必须像对付帝国主义那样地同它作坚决的斗争，虽然它所带来的危险是在另一方面，而不是在军备竞赛和威胁世界和平方面”。1915年4月30日，在《新时代》杂志第5期发表的题为《两本用于重新学习的书》的评论中，考茨基又对他的“超帝国主义”观点做了更为完整的表述：“英国保护主义运动的削弱，美国关税的降低，裁军的意图，战前几年法德两国资本输出的锐减，以及各金融资本集团日益紧密的国际交织－－所有这一切都使我考虑到：现在的帝国主义的政策会不会被一种新的超帝国主义的政策所取代，这种新的超帝国主义的政策，将以实行国际联合的金融资本共同剥削世界来代替各国金融资本的相互斗争。不管怎样，资本主义的这样一个新阶段是可以设想的。至于它能否实现，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前提对此作出判断。”

列宁在《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和《帝国主义论》、《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中的分裂》、《第二国际的破产》、《为尼•布哈林<世界经济和帝国主义>一书写的序言》等著作中从多个方面批判了考茨基的“超帝国主义”论。列宁认为，考茨基“回避已经到来的帝国主义、幻想遁入不知道能否实现的‘超帝国主义’的企图，是没有丝毫马克思主义的气味的”。考茨基所谓的“国际卡特尔作为资本国际化的最突出的表现之一，给人们带来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各民族间实现和平的希望。这种意见在理论上是十分荒谬的，在实践上则是一种诡辩，是用欺骗的手段为最恶劣的机会主义辩护”。考茨基反驳库诺关于帝国主义是现代资本主义的观点：“这种反驳好像很有道理，实际上却等于更巧妙地更隐蔽地（因此是更危险地）宣传同帝国主义调和，因为同托拉斯和银行的政策‘作斗争’而不触动托拉斯和银行的经济基础，那就不过是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与和平主义，不过是一种善良而天真的愿望而已。不是充分暴露矛盾的深刻性，而是回避存在的矛盾，忘掉其中最重要的矛盾。”“考茨基派（卡•考茨基、斯佩克塔托尔之流）引述‘健全的’‘和平的’建立在‘和平关系’上的资本主义的种种事实，拿这些事实同金融掠夺、银行垄断、银行和政权的勾结、殖民压迫等对比，认为这是正常的东西同不正常的东西、合乎愿望的东西同不合乎愿望的东西、进步的东西同反动的东西、根本的东西同偶然的东西等等的对比。这是新的蒲鲁东主义。”考茨基企图“‘粉饰’资本主义，只谈好的，不谈坏的，是‘现代蒲鲁东主义’，‘用马克思主义伪装起来的’小资产阶级改良主义。∑∑＝金融资本（垄断、银行、寡头、收买等等）并不是资本主义偶然的赘瘤，而是资本主义的无法消除的继续和产物……不仅是殖民地，而且是（a）资本输出，（b）垄断，（c）金融联系和依附网，（d）银行的无限权力，（e）租让和收买，等等等等”。由此可见，列宁正是在批判考茨基的谬论中进一步阐明其在帝国主义问题上的马克思主义观点的。与考茨基坚持和平的改良主义的立场和观点相反，列宁坚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客观地分析帝国主义及其矛盾产生的根源，并据此得出结论：帝国主义是现代战争的根源，也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把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历史命运联系在一起，基于战争与革命时代条件分析，提出帝国主义理论，正是列宁的独到之处。

国内外学术界有一个共同的偏向，即在讨论列宁帝国主义理论时往往把目光仅仅局限于列宁在1916年春天写成的一个通俗读本《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当然，我们并不否认列宁关于帝国主义问题比较集中的论述是在此著作中，也不否认此著作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然而，关于此著作的局限性，列宁在该著作的序言中说得非常清楚：法文和英文参考书不足，俄文参考书尤其缺乏；考虑到沙皇政府的书报检查，严格限制自己只作理论上的、特别是经济上的分析：顾虑沙皇政府的书报检查，有说得走了样的地方；谈到帝国主义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夜、社会沙文主义、工人运动中的分裂同帝国主义客观条件的联系等问题时用的是“奴隶的”语言，因此他请关心这些问题的读者去读1914年－1917年在国外写的论文。另外，列宁也只是希望“这本小册子能有助于理解帝国主义的经济实质”。言下之意是说，此著论述比较多地局限于帝国主义的经济方面，至于政治、外交、军事、文化等方面则涉及甚少。有鉴于此，要准确而又全面地把握列宁帝国主义理论这一科学体系，仅仅把《帝国主义论》作为资料依据，显然是不够的，必须注意到列宁论述帝国主义问题文本的多样性。

事实上，列宁在1915年－1916年所做的《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中对帝国主义的政治方面就有比较多的涉及，在1912年－1916年关于帝国主义问题的札记以及1914年－1917年间所撰写的许多文章中也有关于帝国主义政治及其他方面的论述。综览列宁的这些笔记、札记和文章，我们会发现：列宁阐述帝国主义问题的基本逻辑是从经济到政治，即从帝国主义的经济实质（垄断）到帝国主义的政治实质（寡头统治）再到帝国主义的历史地位（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过渡的或垂死的资本主义）和发展趋势（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

列宁抓住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所发生的根本性变化（垄断代替自由竞争并占据统治地位），确认资本主义的发展已经达至垄断阶段，垄断已经成为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的本质特征，据此认定，“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因此，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与罗莎•卢森堡、卡•考茨基等人的帝国主义理论有着根本的不同。从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视阈予以考察，可以把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主要内容概括为相互联系的两个部分，即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理论与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理论。该理论的核心观点就是：宣告资本主义文明的终结和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必然性。

1．关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理论

列宁根据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经济政治出现的新变化和新特点，宣布世界资本主义已经进入帝国主义时代。“帝国主义，作为美洲和欧洲然后是亚洲的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截至1898－1914年这一时期已完全形成”。何谓帝国主义？列宁给它下了一个完备的定义：“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特殊历史阶段。这个特点分三个方面：（1）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2）帝国主义是寄生的或腐朽的资本主义；（3）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垄断代替自由竞争，是帝国主义的根本经济特征，是帝国主义的实质。”在这个完备的定义中，列宁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特殊历史阶段”这一命题统领，说明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一个发展阶段，但它是一个特殊的发展阶段。其特殊性就在于：它是垄断的资本主义。垄断代替了自由竞争，在经济、政治诸领域占据统治地位。正是这种垄断性，决定了帝国主义作为资本主义一个发展阶段的历史过渡性和暂时性。列宁按照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法，对这一观点作了充分的论证。

列宁首先依据大量的事实材料对帝国主义的基本经济特征和政治特征做出概括。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一书提纲》中，列宁把帝国主义的基本经济（生产）特征概括为：集中和垄断，资本输出（主要的一点），银行资本及其“联系”，生产垄断者瓜分世界，同上－－殖民地。把帝国主义的基本政治特征概括为：反动，民族压迫，从政治上瓜分世界：殖民地。然后从这些基本特征中指认出：“帝国主义的特点恰恰不是工业资本的统治，而是金融资本的统治，恰恰不单是力图兼并农业国，而是力图兼并一切国家。”

垄断作为帝国主义的本质特征，其经历了从私人垄断到国家垄断再到国际垄断的演进过程。通过这一历史演进所形成的垄断制主要有五种表现形式：成立卡特尔、辛迪加和托拉斯等资本家垄断同盟；大银行占垄断地位；原料产地被各托拉斯和金融寡头占据；国际卡特尔开始（在经济上）瓜分世界，资本输出同从经济上、从政治和领土上瓜分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从领土上瓜分世界（瓜分殖民地）已经完毕。列宁认为，帝国主义，作为垄断的资本主义，其经济实质和政治实质就在于：极少数富国“把垄断扩展到无比广阔的范围，攫取着数亿以至数十亿超额利润，让别国数亿人民‘驮着走’，为瓜分极丰富、极肥美、极稳当的赃物而互相搏斗着”。据此，列宁得出结论：帝国主义是寄生的或腐朽的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的寄生性和腐朽”“是资本主义的最高历史阶段即帝国主义所特有的”。寄生性和腐朽是帝国主义的一种常态。其主要表现为：形成以“剪息票”为生的资本家这一庞大的食利者阶层，资本主义世界中极少数特别富强的国家专靠“剪息票”来掠夺世界；资本家用超额利润收买工人领袖和工人贵族，培养他们在工人运动中的真正代理人；资本输出是加倍的寄生性；金融资本竭力追求的是统治，而不是自由，政治上的全面反动是帝国主义的特性；同兼并密切联系着的那种对被压迫民族的剥削，特别是极少数“大”国对殖民地的剥削，使“文明”世界愈来愈变成叮在数万万不文明的各族人民身上的寄生虫。由帝国主义的寄生性和腐朽，列宁进一步得出结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也是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是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资本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列宁的这一结论既说明了帝国主义的历史地位，也揭示了帝国主义的发展趋势，宣告了资本主义文明终结的历史必然性。

2．关于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理论

列宁对于帝国主义必然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前途确信无疑。他非常赞赏鲁道夫•希法亭的说法：“无产阶级对金融资本的经济政策的回答，对帝国主义的回答，不可能是贸易自由，而只能是社会主义。”在《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中他还特别摘录了开姆尼茨决议的最后一句话：“无产阶级的任务是把发展到最高阶段的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社会，从而长久地保障各国人民的和平、独立和自由。”问题是，如何实现帝国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变？马克思恩格斯没有生活到帝国主义时代，他们只能根据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所提供的经验材料作出分析和预测。因此，他们所提出的数国“同时胜利”论在当时是合理的。然而，到了列宁生活的时代，世界资本主义发生了巨大变化。帝国主义成为时代最鲜明的特征。而且在这个时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在各个国家是极不平衡的……由此得出一个必然的结论：社会主义不能在所有国家内同时获得胜利。它将首先在一个或者几个国家内获得胜利，而其余的国家在一段时间内将仍然是资产阶级的或资产阶级以前的国家”。列宁由此突破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同时胜利”论，提出“一国首先胜利”论。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列宁领导俄国人民取得了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社会主义变为现实，资本主义一统世界转变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制并存的世界，世界文明的走向在事实上出现新的样态，社会现代化之路也不再局限于资本主义这一条。

然而．十月革命之路是否具有普适意义？十月革命究竟是偶然事件，还是历史必然？十月革命究竟是“早产儿”，还是时代的必然选择？从当年第二国际英雄们到当代有些学者，质疑、责问甚至谩骂，从未消停过。列宁面对第二国际英雄们的责问，回答道：“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不仅丝毫不排斥个别发展阶段在发展的形式或顺序上表现出特殊性，反而是以此为前提的。”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辩证法。因此，在列宁看来，发动十月革命，非但没有违背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相反却是遵从了最全面的发展理论－－辩证法。十月革命最重大的意义在于：它向东方落后国家昭示出一条全新的现代化之路，即非资本主义发展之路。在十月革命的影响和推动下，东方各国的人民革命运动蓬勃发展起来。列宁正是在领导苏维埃俄国革命以及指导东方民族民主革命，推进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过程中，系统阐述了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理论。

列宁从时代条件和现实生活出发，充分肯定了东方落后国家走上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必然性和可能性。“从时代条件出发”、“从现实生活出发”，这是解决一切殖民地和民族问题的基本原则，也是列宁思考社会历史问题的重要方法论。列宁认为，帝国主义的特点就是全世界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为数众多的被压迫民族，另一部分是少数几个拥有巨额财富和强大军事实力的压迫民族。在帝国主义战争之后，各民族的相互关系、全世界国家体系，将取决于少数几个帝国主义国家和以苏维埃俄国为首的各个苏维埃国家的斗争。因此，列宁特别强调了落后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在世界革命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并认为，先进国家的无产阶级应该帮助落后国家的劳动群众，只要各苏维埃共和国胜利了的无产阶级向落后国家的劳动群众伸出援助之手，并且能够支持他们，落后国家的发展就能够突破它们目前所处的阶段。列宁反对简单地认为落后民族必然要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说法，他说：“目前正在争取解放、而战后已经有了进步运动的落后民族的国民经济必然要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这种说法究竟对不对。我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如果胜利了的革命无产阶级对落后民族进行系统的宣传，而各苏维埃政府以其所拥有的一切手段去帮助它们，那么，说落后民族无法避免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就不对了。”

列宁从东方国家特殊的社会性质出发，明确指出了落后国家实现非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条件和基本路径。东方国家不同于欧洲国家的最重要特点是这些国家特殊的社会性质。在这些国家中，资本主义以前的封建半封建关系还占统治地位。广大人民群众处于半封建依附地位，不仅受商业资本剥削，而且还受封建主和封建国家的剥削。因此，这些国家首先要完成的任务是反对中世纪残余，反对封建剥削制度和各种封建主势力，即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与此同时，因为这些国家的广大人民群众还遭受外国帝国主义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而外国帝国主义势力又总是和国内的封建反动势力相互勾结并充当它们的靠山，因此，落后国家的人民群众还必须进行反对帝国主义的民族解放运动。列宁根据对东方国家社会性质和斗争任务的分析，确认：十月革命以后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反帝反封建斗争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应当予以支持。为了把落后国家的革命斗争引向非资本主义的发展前途，列宁主张，在这些国家组成能够独立进行斗争的基干队伍，即党的组织，共产党人应该在斗争中起领导作用；应该建立劳动人民苏维埃。落后国家通过先进国家无产阶级的帮助，建立共产党组织和劳动者苏维埃，这是解决民族殖民地问题的关键，也是实现非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条件和基本路径。

综上所述，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实际上回答了两大问题：一是现代资本主义向何处去？二是帝国主义时代的落后国家如何实现现代化？列宁的基本结论是：现代资本主义已经发展至最高阶段－－帝国主义阶段，其所固有的自身无法解决的矛盾，决定了它的必然趋向是向更高级的文明形态转变。与此同时，落后国家由于社会历史条件的特殊性以及世界历史时代条件的影响，必然会走上非资本主义发展的现代化之路。

对于列宁帝国主义理论是否具有当代价值，一直存有争议。焦点在于，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和最后阶段”的判断究竟是否正确？在这个根本性问题上，有的学者采取直接否定的态度。如法国哲学家亨利•列菲弗尔认为，列宁对当代资本主义所处的发展阶段判断有误。他在《论国家－－从黑格尔到斯大林和毛泽东》中毫不隐晦地写道：“帝国主义应该有几个阶段……像其他的理论家一样，列宁研究的只是一个阶段，肯定是欧洲帝国主义的一个很富有侵略性的阶段。但是，这个阶段本身不正是以前各个阶段所容许和导致的结果吗？过高地估计一个重要的现象，即资本输出，导致列宁得出了一些鲁莽的结论……列宁所描绘的帝国主义既不是资本主义的、也不是帝国主义的最后阶段。”

还有的学者则采取间接否定的态度。如：俄罗斯学者奇布里科夫、奥萨德恰娅等人通过否定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中关于“帝国主义是寄生的和腐朽的资本主义”思想观点的当代适用性来否定之，认为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寄生的、腐朽的和垂死的资本主义的论断与当代资本主义的现状相距太远。另外还有些学者则直言不讳地提出，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中的重要思想已经过时，帝国主义是“垂而不死，腐而不朽”的，说资本主义已到了它的最高阶段，是言之过早了。有鉴于此，我们在阐述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当代价值时必须首先回应以上种种质疑，说明列宁理论的当代适用性。事实表明，垄断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其势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不断增强。

第一，在高新科技的推动下，垄断程度进一步加强，从现代化交通通讯工具、计算机软件等高科技产品到牙膏、洗衣粉等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在全球处于垄断地位的大都是少数几家国际知名品牌。

第二，因特网的广泛使用，使得国际金融垄断资本能够自如地操纵由当今世界上所有的股票、期货、汇率、各种大宗商品等构成的世界统一大赌场，并且通过玩弄金融魔术，把其他国家和民众的金钱巧取到自己的口袋里。

国际金融垄断大资本集团操纵全球经济，而美国则犹如全球金融的心脏，几乎世界各国、各个城市都布满美国吞吸其血液的大小血管。这些事实证明，列宁所作的关于“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的论断并没有过时。垄断仍然是当代资本主义最重要的特征。而由垄断滋生的寄生性和腐朽性，比起列宁所处的时代，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其主要表现为：

第一，利益集团俘获国家。国家被强大的私有企业所垄断，并因此成为保护大型私有企业利益的工具。

第二，经理人阶层掠夺成性。在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存在着一个人数庞大、掠夺性极强的经理人阶层。据美国智囊机构经济政策研究所统计，2006年，美国企业高管的平均收入是一般工人最低工资的821倍。

第三，跨国公司进行技术垄断。跨国公司为了确保自身的利益而进行技术垄断，或因意识形态冲突而进行技术封锁，尤其是对发展中国家（如中国）实行技术封锁。

第四，对外进行民主输出，其中以美国最为突出。美国用其美元在东欧和中亚地区大搞所谓的“颜色革命”。布什在位七年，用于支持世界各地“颜色革命”的援助费用高达60亿美元。

第五，国家成了战争机器。1916年－2008年，美国发动和参与的战争达220次，平均每年2.5次。西方资本主义长期陷入经济和社会危机，表明当代资本主义的寄生性、腐朽性在增加，蕴含着其冒险性和侵略性在积累和上升。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寄生的和腐朽的资本主义”的论断也没有过时。

那么，帝国主义究竟是不是资本主义的最高或最后阶段呢？这的确是一个比较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帝国主义还处在不断变化之中，而且在不断变化中会出现所谓“新帝国主义”的种种样式，如经济帝国主义、政治帝国主义、军事帝国主义、文化帝国主义等等。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帝国主义的本性没有改变。新帝国主义与传统帝国主义相比，前者更具垄断性、排他性、侵略性和扩张性。既然“新帝国主义”仍然是垄断的资本主义，是寄生的或腐朽的资本主义，也就是说，列宁对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的实质性判断没有过时，由此可以推断，资本主义最终还是会被新的文明形态所替代的。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认为，创立于20世纪初的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对于近百年后的当代资本主义来说，也许有些方面变得不完全适用了，但是列宁根据帝国主义的实质以及资本主义发展的绝对规律所得出的结论并没有过时。他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分析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并得出合理的结论，给我们留下了重要启示。

1．运用马克思主义最全面的发展理论－－唯物辩证法，分析新时代所出现的新情况和新变化

为了正确估计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的世界经济政治形势，客观地评价战争的性质，有效地指导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列宁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学习和研究了黑格尔与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法思想，从而掌握了最全面的发展理论。列宁运用唯物辩证法，系统研究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帝国主义时代的新情况和新变化。他的研究非常全面。这种全面性至少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他不是抽象地讨论帝国主义问题，而是具体地研究了英国、美国、德国、法国、俄国、日本等多个帝国主义国家的情况。

第二，他不只是研究这些国家的经济，还研究了这些国家的政治、文化、军事、社会情况。

第三，他不仅研究了这些国家帝国主义在国内的表现，还研究了其在国外的表现。

第四，他不仅研究了宗主国的矛盾情况，还研究了殖民地与附属国民族解放运动的情况。

第五，他不仅从静态角度研究了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而且从动态角度研究了帝国主义的演进过程和发展趋势。这种研究的全面性从根本上保证了所得出结论的科学性。在世界历史进入21世纪之后，世界形势变得更为复杂，新情况、新现象会不断呈现出来，因此更需要我们向列宁学习，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分析新形势和新变化。只有这样，才能制定出正确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保证我们的事业顺利地推进。

2．自觉地把世界文明潮流与民族历史阶段创造性地结合起来，选择民族现代化之路

现代化，从由资本主义时代开启以来，已经成为一股世界性潮流，并成为“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的必然趋势。列宁深明现代化的意义。他为探索符合俄国国情的现代化之路付出了极其艰辛的努力。在列宁看来，全面地认识国情，是正确地选择社会发展道路的前提条件。鉴于各个民族和国家的经济政治文化条件存有差异，它们的发展道路必定带有自己的特点。列宁在世界历史视野中深刻认识俄国的国情，并对俄国社会的经济结构做出分析，最后确认俄国社会所处的历史方位：俄国正处在一个相当长的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历史时期，它“还没有摆脱半亚洲式的不文明状态”，是个介于西方文明国家与东方落后国家之间的国家。正是这种特殊性决定了俄国只能走一条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之路。这条俄国式的现代化道路就是：先创造“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政治条件，然后再利用与世界资本主义并存的时代条件建设社会主义，最后实现向社会主义的完全过渡。应当说，这是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的一个伟大创造，也是落后国家顺利完成现代化过程的必经之路。对于当代中国来说，最为重要的就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动摇，并自觉地用科学发展观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不断地实现世界文明潮流与民族历史阶段的创造性结合。惟其如此，中国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3．在纷繁复杂的矛盾中把握现代文明转型的基本趋势及人类文明的演进规律，坚定社会主义必胜的信念

在资本主义进入到垄断阶段之后，世界范围内的矛盾变得更为错综复杂。列宁坚持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出发，结合垄断资本主义时代的新特点，对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的主要矛盾做了客观的分析，指出：资本主义固有的矛盾有三类，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宗主国资产阶级与殖民地人民的矛盾以及各国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在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下会变得更加尖锐。世界已被资本主义列强瓜分完毕，各帝国主义国家为了重新瓜分世界会发动世界大战，而战争必然会引起革命，因此帝国主义会成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夜。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影响和推动下，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运动会做出呼应，最终必然会使帝国主义葬身火海。代替帝国主义的必然是一种崭新的文明形态，即社会主义文明。列宁由此揭示了现代文明转型的基本趋势以及人类文明的演进规律。在各种思想文化相互激荡的今天，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试图用“普世价值”论消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当代，尤其需要我们坚定社会主义必胜的信念，不断从列宁的思想中汲取智慧。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当代价值将由此不断得到彰显。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74期，摘自2013年第6期《马克思主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