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被派往印度尼西亚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1971年前往亚洲的时候,我跃跃欲试,随时准备一展身手,肆意掠夺。那年我26岁,感到自己被生活欺骗,我想报复生活。
自我反思之后,我确信,正是那份愤懑之情,让我获得了那份工作。美国国家安全局经过数小时的心理测试后,认定我是一个潜力颇佳的经济杀手。美国最不为人知 的间谍组织—国家安全局—得出结论:对我的激愤之情加以引导,就可为他们所用,协助完成美帝国势力扩张的使命。因此,我被查斯•T•美因顾问公司(以下简 称“美因公司”)这家效力公司帝国、从事肮脏交易的跨国咨询公司所聘用,成为他们掠夺第三世界国家资源的理想人选。
在《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中,我已详细陈述了我愤懑反叛的原因,但在此,我还是大致交代一下当时的情形。我的父亲在一所预备中学教书,虽然家境贫困,我却 在富裕孩子们中间长大。我对那些人充满恐惧,却又为之痴迷,因此他们远离我,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上的大学是一所我憎恨的大学,因为这是我父母要我做出的 选择。第一次在大学滋事之后,我退了学,找到了一份我热爱的工作,在一家大的市报社跑腿打杂。接下来,为了逃避兵役,我又夹着尾巴重新回到大学学习。我很 早就结婚了,因为最终接受我的那个女孩坚持和我结婚。随后,我在亚马孙河和安第斯山脉地区待了三年时间,身份是穷困潦倒的和平队志愿者,又一次逃避了兵 役。
我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一个忠诚的美国人,这一点也更让我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在独立革命和美国参与的多数战争中,我们的祖先身先士卒,战死沙 场。我的家庭成员中绝大多数都是保守共和党人。从小就受潘恩和杰斐逊思想的影响,在我的理解中,保守党秉承了我们建国的理想和信念,是深信要为全人类实现 正义和平等的政党;然而处处所见的事实皆与此相反。对越战争;石油公司和美国政府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他们野蛮地破坏亚马孙地区的资源,无情地奴役当地的 居民—这一切无不是在背叛我们追求的理想和信念,我万分愤怒。
那么,我为什么违背自己的理想,选择成为一名经济杀手呢?回想起来,我得承认,这个工作能帮助我实现很多梦想:这个工作给我提供丰厚的报酬,给我很大的权 力,让我有机会和美女厮混,还能让我坐上航班头等舱飞往充满异国情调的目的地。当然,执行任务之前,我也被告知,我奉命执行的任务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如果 工作干得出色,就会得到表彰。常青藤联盟会邀请我去讲学,皇室会用美酒佳肴盛情款待我。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次亚洲之旅危险重重。这回,我与灵 魂赌了一把。我认为事实将证明,我会是一个例外。在前往亚洲的时候,我就在想,在几年之内,我将收获各种益处,然后,我会把这个体制的真正面目公之于众, 由此成为英雄。
我也不得不承认,从小时候起,我对海盗和冒险传奇故事就如痴如醉。然而在现实中,我过的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生活,中规中矩,总是按照父母的期许生活。如果不算辍学(一个学期)的那次经历,我那时仍然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不过,现在,该描述我的强盗角色了。
印度尼西亚将是我执行任务的第一个受害国……
印度尼西亚是全球最大的群岛国家,共由17 000个岛屿组成,从东南亚一直延伸到澳大利亚。该国有300个民族,语言超过250种。该国居民大多数信仰伊斯兰教,比其他任何国家的穆斯林人口都要多。直到20世纪60年代末期我们才知道,这个国家石油资源极为丰富。
当约翰•肯尼迪总统支持南越政变,推翻吴庭艳政权时,他就把亚洲作为遏制共产主义扩张的堡垒。吴庭艳随后被暗杀,很多人认为暗杀命令来自美国中央情报局 (CIA);要知道,正是中央情报局在世界各地精心策划了一系列政变,推翻了伊朗摩萨德政府,搞垮了伊拉克的卡西姆政权,颠覆了危地马拉的古斯曼,把刚果 卢蒙巴赶下了台。吴庭艳政权垮台的直接后果,就是美国在东南亚地区加强了军力部署,并最终发动了越南战争。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肯尼迪的料想发展。在肯尼迪总统遭暗杀之后的很长时间内,越南战争给美国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1969年,理查德•尼克松陆续开始把 军队撤回美国,他领导的政府采取了更为隐秘的策略,集中精力防止多米诺效应发生,从而避免一个又一个国家进入共产主义的羽翼之下。印度尼西亚因此成为至关 重要的一环。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印度尼西亚的总统哈吉•穆罕默德•苏哈托本身。1965年时,作为军队领导人的苏哈托,镇压了一场由共产党发动的政变,接下 来发生的血腥屠杀夺去了300,000~500, 000条性命,一手策动了20世纪发生的、最臭名昭著的、基于政治原因进行的大规模屠杀事件之一。据估计,还有百万之众被投进监狱和劳改营。在屠杀和大肆 逮捕异己人士之后,苏哈托于1968年坐上了总统的位置。
2.雅加达的神秘女人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当我于1971年抵达印度尼西亚时,美国外交政策的目标非常清晰:支持苏哈托总统掌权,遏制共产主义势力的扩散。我们希望苏哈托总统效忠美国政府。除了觊觎该国丰富的石油资源之外,我们还想让印度尼西亚成为亚洲其他各国参照效仿的典型。
我效力的美因公司,此行的任务是为印尼设计综合电力系统,让该国实现所谓的工业化,让苏哈托及其家族积敛更多的财富,同时确保美国在该国长期拥有支配权。我的职责就是展开经济研究,弄出“漂亮的”数据,以期从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及美国国际开发署获得贷款。
到达雅加达后不久,美因团队成员在印度尼西亚洲际酒店顶层别致的餐厅碰头。我们的项目经理查理•伊林沃斯扼要介绍了此行的使命:“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事 实上是为了要把这个国家从共产主义运动中挽救出来。”然后他接着补充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美国对石油的依赖有多大。从这个意义上说,印度尼西亚可以成 为我们强大的盟友。因此,在你们设计这个主体规划时,请尽最大努力确保在这个为期25年的整个计划期间,其石油产业和所有为之服务的其他产业可能需要的电 力供应均得到满足,这就包括了机场、管道、建筑公司的电力需求。”
这个时期,位于雅加达的多数政府办事机构,办公时间都很早,大约早晨7点钟就开门了,下午2点钟左右下班。政府工作人员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喝咖啡、喝 茶,吃点零食;因此午餐时间往往会被推迟,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再吃。下班后,我往往是急匆匆地返回酒店,换上游泳衣,马上前往游泳池,并在那里点上一份金枪 鱼三明治和冰星光啤酒。每次去游泳时,我都随身带一个公文包,包里塞满我在会议上获得的官方文件,但那不过是我掩人耳目,做做样子而已。我去那里的真实意 图是:享受阳光,欣赏那些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年轻美貌的女人。她们中的大多数,是在雅加达设有办事处的石油企业高管的妻子,或是石油公司员工的老婆,而他们 的老公则在远离雅加达的偏远地区工作。
没有多久,我就迷上了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和我的年纪差不多,长着一副亚美混血儿的面孔。她不仅体态曼妙,而且对我格外友好。事实上,有时,在她用英语点 餐、跳进游泳池的时候,总是风情万种。她站立的方式,伸展的姿态,对我微笑的眼神,都传达出一个信息:挑逗。而我每次都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眼神。我知道, 我的脸一定红得发烫。这时,我真的痛恨我那清教徒式的父母。
每天下午4点钟左右,也就是在到达游泳池约一个半小时的时候,一个男人就会过来见她。我可以断定,那个一身正装的男人是日本人,在印尼,穿蜡染印花的休闲 裤,烫熨平整的衬衫,就算很正式的服装了,因此,他这身打扮显得与众不同。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双双离开。我曾用心在酒店酒吧和餐厅搜索他们的身影,但是,在 任何地方我都没有看到他们,哪怕是他们中的任何蝗耍比唬谟斡境爻狻?/P>
一天下午,乘坐电梯前往酒店底层时,我暗下决心,我要走到她旁边,跟她说话。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么做,我不会有任何损失。我知道她一定是嫁给了那个日本人,而我只想和她用英语说说话。她应该不太可能会拒绝和我交往的。一旦我鼓足勇气,打定了主意,我就变得乐不可支了。
我哼着最喜欢的调子,懒洋洋地向游泳池走去,似乎在快乐地期待什么。但是,到了游泳池,我目瞪口呆,感到失望、困惑。她不在,不在她常待的地方。我开始疯 狂地到处找,但任何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我随手将公文包丢在躺椅旁边,急匆匆地向相邻的花园跑去。之前,我从来没有光顾过这个花园。现在,我发现这个花园 之大,实在令我惊讶,里面盛开着各种娇艳的兰花,你能想象到的颜色这里应有尽有;天堂鸟的种类极为丰富,还有凤梨科植物,相比之下,我曾经在亚马孙雨林所 见的热带雨林植物都相形见绌。但是此刻,我心中充满了懊悔,因为我失去了机会,我再也无法与她一起来欣赏这无比美妙的景色了。棕榈和别具一格的灌木丛构成 一个个幽静的角落。我以为我又看见了她,就躺在树篱另一边的毛毯上。于是迅速绕过树篱,跑过去弄醒了那个女人。只见她迅速抓起松开的比基尼,盖住那还在享 受阳光的双乳,坐起来,凶巴巴地怒视着我,她的眼神分明就在控诉—好一个色胆包天的偷窥狂,还冲着我大喊大叫,不过她说的语言,我没法听懂。我用最诚恳的 态度向她道歉,随后返回我放公文包的地方。
侍者过来为我订餐的时候,我指着以前那个女人通常躺的那张躺椅。他一边鞠躬,一边对我微笑,然手拿起我的公文包,要把它放到那张躺椅上去。
“不是,不是。”我说,仍然指着那把躺椅,“那个女人,她在哪里?”我认为,了解常客的习惯是一个侍者应尽的职责。我也推测,那个日本高管肯定也很善于施舍小费。
“不知道,不知道。”他连说两次。
“你知道她去那里了吗?”我摊开两手,耸了耸肩,我认为这是一个大家都懂的肢体语言。
他模仿我的肢体动作,故作傻笑,然后把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去哪里了。”
“是的,去哪里了?”
“是的,”他跟着重复,“去哪里了?”他再次耸了耸肩,他的表情酷似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柴郡猫①。然后,他把手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是的。”他笑着回答。
“Tunafich sanich and Bintang Baru(金枪鱼三明治和星光啤酒)。”他说道。
听到这儿,我完全泄气了,只得勉强点点头,然后他马上就走开了。
很多天过去了,不论是她的影子,还是曾经常常过来找她的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拖着铅一般沉重的双腿,回到了房间,洗澡后,换上衣服走出酒店。我不得不从这个酒店中逃出来,我宁愿让自己沉浸在当地优美的景色中。
3.街头奇遇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这是一个典型的雅加达傍晚,炎热而潮湿。天边积累了厚厚的云层,看样子就要下雨了。以前,除了乘坐给我配备的、有专人驾驶的吉普车外出之外,我从来没有出 过酒店大门。从酒店的弧形车道栏杆一出来,我差点被一辆人力三轮车撞倒。以前,司机送我去参加各种会议时,我曾在车上见过成百上千的人力三轮车,而且每次 都能发现三轮车座位两边的扶手和后部的靠背,很像上盖和前面敞开的箱子;更让人眼花缭乱的是,坐椅、扶手和靠背上的印花图案,像彩虹一样,五颜六色。这些 离奇古怪的图案似乎在告诉我们,印度尼西亚是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国度。现在,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时,又看到了另外一种情景:这些人力三轮车夫衣服破旧不 堪,时刻都在声嘶力竭地招徕顾客。他们一起朝我这个方向冲过来,不停地按响车铃,大声吆喝,希望引起我的注意。为了避免被他们撞倒,我赶紧闪开,结果差点 掉进排水沟。排水沟里的水黑得可怕,垃圾成堆,散发出难闻的尿臭味。
这时两个迷人的年轻女人,款款向我靠近,她俩咯咯的笑声迎面扑来。一个女人穿紧身牛仔裤,另外一个穿大胆暴露的超短迷你裙。她们上身穿颈部系带的吊带衫,脚穿高跟鞋。她俩停下来。“不是小偷,”穿着暴露的那个女人说道,“我们爱爱。”她弯了弯指头,“来吧,爱爱我们。”
我摇了摇头。
“哦,原来他喜欢男的。”她说。接着,她俩扭头就走。
就在她俩的上方,有一座人行天桥,横跨那无比喧嚣、车辆交织的马路。她俩甩着那性感的臀部,朝天桥方向溜达过去,就像两只寻找目标的母老虎,厚颜无耻地卖弄着各自的风骚。穿着暴露的那个女人突然转过身来,咯吱一笑,向我挥手示意再见。然后,她俩走上了天桥的台阶。
我又快速扫视了一下那个纸箱。没有动静。此时,起了一点风,臭水沟的水面泛起了一道道波纹。我很想跨过去,将我钱包中所有的钱都给那个女人,但就在这个时 候,我突然在地上看见了她用的那块破布,很明显,那是她为了躲避我,仓促地从我眼前消失时弄丢的。因此,我认为,尊重她隐私、隐居的权利是我最好的选择。 于是,我急忙向天桥走去,尽管全然不知这个方向将通往何方。
落日沿着赤道隐去,景色壮观,转瞬即逝。不过,天空厚厚的云层制造了假象,我以为阳光还久久没有散去,直到走到天桥的那个时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天已经快黑了。在桥的另一边,霓虹灯不停地闪烁英文标志的“餐厅”字样。我走上天桥的台阶。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斜靠在护栏旁边。借助微弱的灯光,尽管不能十分肯定,但看上去姿色的确不错。当我走过她的身旁时,她说话了,声音嘶哑,这点令我始料 未及。“我,男的,能让你快活,我们一起做,一起做。”这个人用手指着自己的喉结,并上下滚动喉结,接着又指着自己的臀部,冲我一笑。此时,我看到了这个 人脸上厚厚的脂粉。我连忙往前走。
突然,天桥上的几个街灯亮了起来,忽明忽暗,偶尔伴有噼啪作响的声音,发出泛黄泛红的灯光,有点怪异。路面看上去很模糊,似乎整个一片沼泽地带。想到我的 工作就是预测电力需求,想必这也涉及对街灯进行调研,于是我在一个街灯旁停下来。水泥柱子有很多破裂的痕迹,污点斑驳,有材料脱落现象。我向后退了退,没 有碰它。
我继续向前走,并朝脚下看去,天桥的路面上,随处可见块状黑印,那是混凝土路面上突出的生锈钢筋,在潮湿、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愤怒的蛆。我 开始努力推测这座桥的情况,它的历史,这座桥的施工工人,然而,我再次分神了。酒店游泳池那个漂亮的女人,慢慢侵蚀着我的整个思绪。我无法将她从记忆中抹 除。我一定是爱上了她,但又被她抛弃,这种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但我告诫自己,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时,我朝前看去,发现自己正好走到了天桥的另外一头,马上就要下台阶了。那块餐厅广告牌就在我的正前方,悬挂在主干道旁边街道上那连成一体的低矮楼房 上。在“餐厅”标志稍下的位置,写着“中国美食”。这时,我看见,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和美国大使馆用的那种车相似,缓缓朝餐厅驶去。这辆豪华轿车在这喧 嚣、拥堵的都市中,显得极不协调。
我沿着台阶往下走。那辆豪华轿车就停在餐厅门口。引擎空转发出富有韵律的响声,轿车随后缓缓地向前移动。很显然,车里的人对这个地方并不感兴趣,或者并没 有发现要找的人。我试着朝车窗内看过去,希望有所发现,但除了看到车窗上餐厅霓虹灯招牌的倒影之外,一无所获。突然,司机加大油门,车子一溜烟消失在黑暗 中。
走到餐厅门外的时候,我发现餐厅挂着厚厚的窗帘,没法看清里面。于是我把脸凑到窗户玻璃上。里面也很昏暗,只有忽暗忽明、摇曳不定的光线,估计是蜡烛。于是我走进餐厅大门。
从门口向里望去,光线微弱的大厅里面,大约有十几张餐桌,每张餐桌上都亮着一个灯笼。迅速扫视了那些坐满客人的餐桌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里有各种肤色的人,有亚洲人、欧洲人也有美国人。
一个女人一边向我鞠躬,一边说:“欢迎光临,晚上好,一个人吃饭吗?”她说英语的口音告诉我,她曾在英国教师指导下学习过英文。她领我走进大厅。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4.艺妓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那个我在游泳池经常见到的女人,那个我魂牵梦绕的女人,那个我曾经用尽苦心努力搜寻的女人,就坐在前面的餐桌上。她正盯着我,她的旁边,坐着另外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她冲我一笑,和我打招呼。那个领座的迎宾小姐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于是领我走了过去。“是朋友吗?”
“是的。”那个经常出没于游泳池的女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愿意跟我们一起吃吗?”她问我。
那个服务员顺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又一次弯腰鞠躬,然后就走开了。
我一头雾水,头晕目眩。“你的丈夫呢?”我问她。
那两个女人匆匆对视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有结婚。”笑完之后,她告诉我。
“不过,在游泳池和我联络的那个男人,他结婚了,他是我的业务伙伴。”
她差点笑出来,指着那把椅子,“请坐下来。我俩刚点过菜了,对我们三个人来说,这已经绰绰有余了。或者,你坚持要一个人单独吃吗?”她的英文近乎纯正完美,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口音,显示出英语并不是她的母语。
我坐下来。真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同时,又有几分疑虑,就好像自己正在卷入什么非法交易一样。一个男侍者走过来,在我的桌前放了一个小酒杯。
那个游泳池的女人指着一个小瓷壶。“来点清酒?我们都喝这个,喝得不少。今晚属于我们,让我们尽情放松吧。这里的清酒味道非常好。”她给我斟满了清酒。 “干杯!”三个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哦,对了,”她一边用白色的亚麻餐巾擦擦双唇,一边说,“看,多无礼!叫我南希,我的朋友玛丽。”
“叫我约翰。”与她们分别握手时,我自我介绍说。
“约翰,在游泳池,我专门观察过你。我等你过来和我打招呼。你看上去非常迷人,也很孤独,但我认为你也非常害羞。要不就是……”她向我靠过来,贴得如此近,我甚至能闻到她呼出气息中的酒精香味,“还疯狂地爱着你的妻子。”
现在轮到我笑了起来:“快要离婚了。”
“很幸运,”玛丽说,“为破裂的婚姻干杯。”她举起酒杯提议。她的英语说得也很好,和南希的口音相似,只是稍重一点。
这时,那个侍者走过来,双手端着好几盘菜,都堆得很满。我们边吃边聊,相互透露各自的背景。当南希和玛丽将她们自己描述成艺妓时,我震惊了。我认为艺妓的 时代早已过去,我承认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然而,她们确切地告诉我,我想错了。“石油,”玛丽说,“让这个古老的职业重新焕发生机。是的,不同于以前,但 艺妓作为一门职业,在当今却同样发挥着它固有的作用。”
她们的母亲都是台湾人,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派驻台湾的美国军官“弄大肚子后”,就被抛弃。之后她们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过继给一个日本商人。那个日本人养育了她们,让她们接受教育,包括英语语言、美国历史和文化教育。她们长大成人后,便听命于其养父,为他工作。
“你肯定注意到了外面街上的那个女人。”南希指着窗帘外面,人行天桥那个方向。“我们原本也可能是那个样子。不过,我们很幸运。”她继续说,那个日本商人 给她们的报酬很高,也几乎从不以主人的姿态命令她们该怎么做,或明确命令她们做什么。“他要看到成果,那就行了。以何种方式达成目标,这取决于我们自 己。”南希给我又倒了一杯清酒。
“什么样的成果?”
“太天真了,”玛丽说,“他一定刚来这边不久。”
我向她们如实坦白,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首次外派执行任务,接着我又说,我非常渴望能向她们学习更多东西。
“我们很高兴告诉你。”南希表示,“你就像这个世界上的一颗宝石,但我们会要求你回报我们的。当然不是今晚,而是将来的某个时候。”
“随时愿意效劳。”我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们讲话的方式,更像是大学教授在授课,不像是出自艺妓之口。她们说,为了积累资源、巩固权力,当权的人总是大肆挥霍,置他人的生命于不顾。她们如此坦 率,我大吃一惊,我想,这部分是因为清酒发生了作用,令她们一吐为快,但她们说的那些话,绝对有道理。她们谈到了欧洲殖民者如日中天时香料贸易的重要意 义,也谈到了数世纪以来黄金所发挥的作用。
“而现在,最为重要的资源是石油,”南希继续说,“石油是迄今为止最有价值的资源。什么都依赖于石油。香料和黄金过去不过是奢侈品而已,实际价值并不大, 用来调味、当防腐剂,用在珠宝盒手工艺品上。但石油……石油就是生命。如果缺乏石油,现代世界将无法运转。历史上最为激烈的资源争夺战,由此展开,巨大的 赌注也压在了这次争夺中。为了控制石油,他们甘愿冒任何风险,难道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奇怪吗?他们不惜玩弄欺诈手段,巧取豪夺。他们建造战舰,制造导弹,将 成百上千—甚至是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送上石油争夺第一线,不管他们的死活。” “这些东西是你在历史教科书上学到的吗?”我问道。
她不屑地冲我一笑,说:“当然不是。这是从艰苦的生活磨炼中领悟过来的。”
“艰苦的生活磨炼!”听到这个说法,玛丽忘情地大笑起来。
但此刻,我想到的是查理,想到了第一个晚上他在洲际酒店顶层餐厅的讲话—我们应该如何将印度尼西亚从共产主义势力的威胁中挽救过来,如何确保印度尼西亚的 石油为美国服务。接着,我又想起了克罗汀,那个波士顿的女人,正是她将我训练成经济杀手。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正好和这两个亚洲女人雷同,肩负同样 的使命。我不禁思索,她是否认为自己是艺妓呢?这时,我的目光从正在恣意大笑的玛丽身上转移到南希,刹那间,我看见了克罗汀的影子,我意识到,我是那么想 念她。餐桌对面的这个女人,这个我在游泳池边朝思暮想的女人,为什么让我如此迷恋,如此无法自拔?我猜想,这一定是孤独在作祟,或许,我下意识地将她和克 罗汀联系了起来,从她身上看到了克罗汀的影子。
我努力回到现实中来。玛丽正在用餐巾擦拭因为纵情大笑而笑出的眼泪。我对南希说:“南希,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就像那些被送上前线的士兵,可随时牺牲自我。我们为帝王效力。”
“为哪个帝王效力?”
南希瞟了玛丽一眼:“我们从来都不知道的帝王。任何帝王都成,只要他们付给我们老板的价格最高。”
“游泳池边的那个男人?”
“他是我在这里的联络人,不是幕后老板。他带我去见客人。”
“在洲际酒店?”
“在洲际酒店的蜜月套房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努力停了下来,“不好意思。我和玛丽总是说,将来某一天,我们想在那个套房中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蜜月。”她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挂着窗帘的窗户。
我想起在附近转悠过的那辆黑色豪华轿车,不禁思索,车里坐的人是否正在找她们中一个。“只在那里工作,洲际酒店?”
“当然不是。乡村俱乐部、度假游船、香港、好莱坞、拉斯韦加斯……只要石油大亨和政客们喜欢,我们就会出现。”
我的目光不时游走于这两个女人的脸蛋之上。她们看上去如此年轻,却又如此老练。我那时26岁。从她们的介绍,我知道她们大致比我小5岁。“你们的客户是谁?”
南希将一个手指放在嘴唇旁边,迅速扫视了餐厅周围,做惊恐状,就像我在新罕布什尔州牧场上看到一只雌鹿,而远处有一只不停咆哮的狗让它备感恐惧。她非常严肃地正告我:“这个问题,永远都不要问。”
5.布吉斯部落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我经常往返于美国和印度尼西亚之间。世界银行及其隶属机构和苏哈托政府,都感激美因公司的介入,因为该公司心甘情愿出具报告,从而为印 度尼西亚争取到了巨额贷款,而这些贷款将不仅为美国带来财富,还同样使印度尼西亚统治集团受益无穷。这些巨额贷款将使这个国家负债累累,难以偿还,但他们 对此毫不关心。对银行而言,它们本身就是这个阴谋中的同谋。就苏哈托家族而言,他们将把那些迅猛激增的财富转移到国外,进行投资,稳妥地保护积累的财产, 即使印度尼西亚政府未来破产,也不会殃及他的家族。
在这几年中,因为执行任务的缘故,我到过爪哇岛深山中那恬静优美的村落,踏上过海岸线上罕有人迹的沙滩,足迹遍及诸多充满异国情调的岛屿。印度尼西亚语, 即Bahasa Indonesia,是二战后由一个受聘语言学家专家组所发明的,目的在于将所有群岛的各族人民团结起来。这种语言相对简单,因此我能迅速掌握一些基础语 言知识。探索这块很少有外国人造访的土地,其乐无穷。与那些居民交谈,了解他们的文化,无不使我感受到其中的奥妙。我在和平队所受的训练教会了我,不要按 照大多数商人、外交人员和旅游者的行事方式展开活动,反而应该从与大众(如当地农民、渔民、学生、商店业主或调皮的少年)的聊天过程中获得信息。然而,我 所受的这种训练同样也让我确信,我将持续被一种负罪感所折磨:像我这样的杀手,给印度尼西亚的大多数人民带来了悲惨的结局。
在雅加达的日子里,只要有空,我就会去印度尼西亚洲际酒店的游泳池。让我失望的是,我再也没看见过南希,也没看见过玛丽。然而,在游泳池附近,我看到了她 们的同行在活动。我与其中一个女人逐渐亲近起来,她是一个泰国女人。我发现,使用艺妓并不是日本人的专利。我们美国人同样也有艺妓,欧洲人和其他亚洲人也 一样。然而,这些女人似乎有一种一致的看法—日本人是她们最愿意效力的理想雇主。日本人不断完善这种职业,其他文化似乎难以望其项背。准确地说,我想,是 这种职业在日本源远流长的缘故吧。
那个泰国女人和我交往并成为我的朋友,并不是想获得什么物质利益,也不是因为别人雇她把我拖下水,因为事实上,我早就已经下水了。她之所以这样对我,可能 是因为她心地善良,也需要我这样一个人进入她的生活,或许,我们相互吸引,走到了一起。跟我在一起,她的真正动机到底为何,我从来没完全弄清楚。只有一点 可以肯定,她与我做伴,陪我说话,总能激起我最原始的欲望,她也是我最信赖的朋友。除此之外,她还经常告诉我跨国业务高层和国际外交中常用的手段。“如果 有美女试图引诱你,那么她们的房间里肯定藏有照相机和录音机。这不是说你没有魅力,只是说,事情往往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她告诉我,在世界上最为 重要的一些交易中,像她那样的女人,曾发挥了关键作用。
执行第一次任务后接下来的几年中,我又被派遣到苏拉威西岛出差三个月,那是加里曼丹岛东部的一个偏远岛屿。根据这个岛屿地图的形状,人们亲切地称之为“酒 后乱跑的长颈鹿”。政府选中了这个岛屿,作为发展农村的试点。过去,这个岛屿在东印度公司组织的香料贸易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如今,它已经沦为与世隔绝的穷 乡僻壤。因此,印度尼西亚政府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落后的岛屿打造成进步的象征。而我们美国人则认为,这个岛屿将成为我们矿业、林业和农业获取稳定收入的潜 在基地。这里富有金矿和铜矿,植被保存完好,因此几个巨头公司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一家经营牧场的得克萨斯企业就购买了这里上万英亩的森林,他们把这些树 木伐光,卖掉。他们还计划在这里养生畜,然后用足有足球场面积那么大的巨型驳船,将牛肉运走,在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市场出售,赚取可观的利润。同样,苏拉威 西岛也是政府移民计划的重头戏。这个计划和美国对亚马孙雨林地区的殖民情形如出一辙,对当地居民产生了灾难性的影响,因为作为和平队志愿者的我,曾亲眼目 睹了当地居民的贫穷生活。移民计划的目的,在于将爪哇岛城市里的穷人迁徙到人烟稀少的地区。当时爪哇岛的人口密度居世界首位。跟拉丁美洲移民计划一样,该 移民计划得到了国际发展机构的资助和支持。政府为这些贫民窟里一无所有的居民提供一定补贴,鼓励他们迁徙到无人居住的农村地区,以此减少反政府暴乱发生的 可能性。虽然有专家学者不久就发现此类移民计划,不论是在亚洲,抑或是在拉丁美洲,通常使当地居民生活更悲惨,但政府不为所动,继续实施他们的计划。于 是,当地土著居民被驱赶,土地被破坏,文化被消灭。新移民过来的城市人口,开始努力耕耘这块被破坏的土地,但并没有取得成功。
到达苏拉威西岛的时候,有人给我安排了一幢政府所有的房子,位于古老的葡萄牙望加锡(出于民族独立的考虑,在苏哈托的示意下改名为乌戎潘当)城外,女佣、 园丁、厨师、吉普车及司机一应俱全,全听我差使。和往常一样,我们的任务在于寻找目的地,并去考察,因为那些地方可能拥有跨国企业可开发利用的资源;我们 要与社区领袖会谈,搜集所有相关信息,最后撰写可信的报告,论证用以兴建电厂和其他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所需的巨额贷款的可行性,论证贷款能起到化腐朽为神奇 的作用,从而将这个落后的国家带入现代化强国的轨道。
正在开发的得克萨斯牧场附近,有一个叫做“贝茨维尔”的镇,已经成为电厂的可能选址。一天清早,司机带我们驶出乌戎潘当,一路沿着那景色壮观的海岸线进 发,抵达港口城市巴里巴里。然后从这里出发,小心翼翼地沿着曲折蜿蜒的公路,慢慢开进偏远内陆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我们驶过的所谓公路,不过是将丛林砍 去后留下的一条狭窄的小路。我感觉又回到了亚马孙雨林地区。
就在吉普开进平朗的一个村落时,司机告诉我:“就是这里,贝茨维尔到了。”
我迅速扫视了周围环境,因为贝茨维尔这个名字激起了我的好奇。我到处搜寻蝙蝠的踪迹①,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司机带着我们,在这附近慢慢转 悠,经过一个广场。这种广场,和遍及印度尼西亚的诸多其他广场没什么两样:好几条长长的椅子,旁边矗立着几棵大树。在大树深处的几个树枝上,挂着体积超大 的黑色团状物,就像超大的椰子。然而刹那间,其中一个团状物张开了。就在我意识到那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正展翅欲飞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司机把车停下来,带我来到树下,正上方就有一只蝙蝠。那个让我无比兴奋的蝙蝠缓缓地扇动着它的翅膀,在我们上方盘旋,它的躯体足有猴子那么大。它张开双 眼,头朝下盯着我们。有传闻说,这些蝙蝠能让电线短路,它们的翼展宽度超过6英尺。什么飞禽有这么庞大的体积,能和我眼前所见的蝙蝠一较高下?无论我怎么 挖空心思地想,都是徒然。
我们继续走。稍晚一些时候,我们见到了平朗市的市长。我问了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们本地的资源如何;如果在他所辖的地区由外国人兴建电厂和其他产业,他 们对此是什么态度,等等。即使在会谈过程中,我仍然还想着那些蝙蝠。我问市长,这些蝙蝠是否会造成什么问题,他回答说:“不会。它们每天晚上就飞走了,在 远离我们小镇之外的地方找果类吃。早晨,又返回这里。从来就不碰我们城里的东西。”他端起茶杯。“和你们国家的公司极为相似,”他说,同时精明地笑起来, “它们飞往其他遥远的地方,靠掠夺那些地方的资源来生存,在那吃喝拉撒,然后又回到栖息地。”
这种论调,我经常听到。我逐渐认识到,美国大众的生活方式是建立在剥夺他国资源基础之上的这一事实,而大多数美国人对此一无所知;相而被美国剥夺资源的那 些国家的人民—数以百万计的人民,对此心知肚明。在20世纪70年代,他们就知道我们的军队并不是用来保护民主制度不受侵犯的,相反,只是用来保护那些开 发利用资源的公司的。因此,他们为此担惊受怕,怨恨与日俱增。
苏拉威西岛也是布吉斯部落的居住地。几个世纪前,欧洲的香料贸易商对这些部落充满畏惧,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野蛮、最嗜血的海盗。这些欧洲贸易商返航回到家后,如果孩子们不听话,就吓唬他们:不乖乖听话的话,“印尼海盗布吉斯人会把你捉去的”。
20世纪70年代,布吉斯部落仍然过着原始生活,和他们数百年前的生活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他们建造的大船,气势磅礴,威严无比,穿梭于各岛之间,将群 岛商贸的通航要道紧密地编织起来。操作这些张着黑色帆布的大船的水手,穿着宽松的长筒裙,头上佩戴鲜艳的头巾,脸庞两边挂着金耳环,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 发光。别在他们腰带上的,是威猛无比的大砍刀。他们的这身行头,在我们看来,是因为他们仍然以他们的祖先为荣。
我逐渐和一个年长的造船工人混熟了,他叫布尼,他一直按照祖先传下来的方法以造船谋生。一天,我和他一起吃午饭时,他说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海盗。“现 在,”他递给我一片可口的水果,接着说,“我们很困惑,不知道该做什么,凭我们这些木制帆船,凭我们这几号人,我们怎么可能赶走美国人呢?他们有的是潜 艇、飞机、炸弹,还有导弹。 ”
这样的问题让我心烦意乱。他们的言行最终让我确信,我应该做出改变。
6.腐败、残暴的国家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和那位造船工人谈话若干年后,我结束了作为经济杀手的职业生涯。辞职的决定,在《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一书中提到过,是我在一次远航度假时做出的。那时, 我在加勒比海列岛中的一个岛屿上度假。这些岛屿曾是海盗的据点,他们以此为基地,抢劫西班牙黄金运输船队。一天下午稍晚的时候,我来到一个年代已久的废弃 的种植园,在废墟上坐下,陷入沉思。我想到了建造这些城墙的非洲奴隶,想到了他们所遭受的令人发指的悲惨待遇。此刻,我认识到,我也是一个奴隶。经历了这 么多年的灵魂折磨后,我下定决心,要远离这肮脏的阴谋。于是我飞回波士顿,递交了辞呈。但随后,我并没有揭露这个新帝国建立过程中那令人恐怖的真相。因为 在威胁和贿赂面前,我屈服了,退却了。随后的这些年中,我的过去一直折磨着我。我的所作所为,我所知道的真相,不得不咽在肚子里,独自一个人承受这种煎 熬。接下来,在“9•11”事件发生后不久,我站在那令人毛骨悚然、化为焦土的大坑的边缘,而世界贸易中心大楼以前就耸立在这里。我知道,最终我得站出 来,我得向世人自白。
2004年,《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一书出版后,我开始回答电台采访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我意识到,以前我对自己的角色和将带来的灾难知之甚少,事实 上,作为经济杀手展开行动的我,对那些我曾经外派工作过的国家带来了灾难。我们曾经战胜苏联,一跃成为世界上首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帝国,可以藐视其他任何 大国。我们大肆吹捧“进步”和“工业化”。我们扶植了一种新的第三帝国精英势力—公司帝国的走狗。但是,我们征服的那些地方的大多数人们又怎么样呢?我必 须重新认识,我将从执行任务踏入的第一个国家说起。
过去,我一直借助主流媒体追踪印度尼西亚发生的范围广泛的事件。而如今,我则挖掘得更深,我的信息来源包括联合国、世界银行及其他我曾经效力过的机构。此 外,我还从非政府机构和学术出版物中获得了尽可能详尽的材料。在我越来越熟悉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也被称之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危机”)发生的背景 后,我的好奇心被进一步激发。这次经济崩盘始于亚洲,给亚洲数以万计—可能是数以百万计—人口带来灾难,有的死于疾病,有的挨饿受冻,有的则绝望自杀,其 影响迅速席卷全球。对于愿意听到真相的那些人来说,亚洲金融危机传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真实意图是那么的险恶,同时也昭示世 人,不要试图人为操纵经济体,除非这样做的目标在于进一步充实公司帝国的腰包,而让其他人成为其牺牲品。
乍一看,官方数据告诉我们,20世纪70年代我们在印度尼西亚的工作取得了辉煌的业绩,经济发展不断创下新高,至少持续到了1997年。这些数据无不反映 出印度尼西亚政府和世界银行等机构的得意之情:通货膨胀率很低,外汇储备总计超过200亿美元,贸易顺差超过9亿美元,银行业得到稳定的发展。20世纪 90年代初一直到1997年之前,印度尼西亚的经济增长幅度(以国内生产总值来测算)平均每年为9%—诚然,并没有达到我昧着良心、为了迎合我的主人而预 测的那令人叹为观止的两位数增长,但9%的成绩仍然非常可观。世界银行、咨询公司和学术研究所聘用的经济学家,拿出这些数据用以论证我们这些经济杀手所执 行的经济发展政策是十分成功的。
这些经济学家所提到的“经济奇迹”的背后又是什么呢?印度尼西亚人为此承受了极高的代价,而那些数据并没有涉及半点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不久,我就对这点深 信不疑—经济发展的受益人仅限于处于经济阶梯顶部的那些人。通过滥用廉价劳动力,国家收入飞速增长。而那些身处血汗工厂一线的工人,在工作条件极为恶劣的 环境下,长时间地工作;同时当地政府出台优惠外资公司的各种政策,允许它们破坏环境,允许它们在印度尼西亚从事那些被北美和其他“第一世界”国家视为违法 的活动。虽然该国法律规定,工人的最低工资上升到每天大约3美元,但很多公司根本无视这一规定。据估计,2002年,印度尼西亚52%的人口每天的收入不 足两美元。从很多角度分析,这简直就是当今时代的奴隶生活水准。即使每天有3美元的收入,很多工人也无法维持家人的基本生活。
让印度尼西亚人民背负沉重不堪的负担的这些政策,印度尼西亚政府竟然默许了。这绝非巧合。为了让该国的精英们积敛大量财富,该国大举借贷,从而积累了有如 天文数字的巨额债务。面对这些巨额债务,印度尼西亚政府不默许这些政策,又有什么其他选择呢?根据世界银行整理的全球金融发展报告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整理 的国际金融数据(IMF-IFS),平均算下来,该国一直是亚洲各国中背负外债比例(外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比)最高的国家。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发 生之前,即1990年到1996年这一最危急的期间,其负债比例高达60%(同期,泰国的负债比例约为35%,中国内地、中国香港均为15%,新加坡和中 国台湾约为10%),并在这一数据上下徘徊。在1990年至1996年期间,该国的还本付息再加上短期债务,占外汇的比例平均接近300%(同期,泰国的 比例为120%,中国内地为60%,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为25%),比例之高,令人咋舌。毫无疑问,正是我们让这个国家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巨额负债,以至于 他们几乎无法偿还,为此,印度尼西亚人民被迫以其他形式偿还债务,那就是满足我们公司帝国掠夺资源的野心。我们这些经济杀手圆满地完成了我们的既定目标。
衡量国民经济的砝码,又一次被证明是极具欺骗性的。在印度尼西亚,情况往往如此。外汇储备逐步上升,贸易顺差不断扩大,通货膨胀率得到有效控制,国内生产 总值增长数据十分可观,但是,这不过描述了印度尼西亚一小部分富裕人口的状况罢了,其他人则生活在主流—可测算—经济之外,而正是他们背负了那些可怕的债 务。
贫困、公司的虐待行径和美国消费者之间,通过印度尼西亚血汗工厂(是其他国家血汗工厂的典型)联系起来。这种联系之密切,不言自明,恐怕在世界其他地方也 是绝无仅有的。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出台的政策鼓励他们进行私有化改革,鼓励他们为外资公司减免税收。在这些优惠政策的庇护下,各大跨国公司要么全 资拥有工厂,要么将这工作外包给设在这些国家的工厂。在那些地方,劳力极为低廉,工资结构极不合理,如果他们胆敢抗议,等待他们的将是毒打,甚或从肉体上 加以消灭。他们过着极为悲惨的生活,唯有如此,“第一世界”国家的商场中才能有价格低廉的商品。
为《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在全美做巡回推广时,有很多人和我取得了联系。他们告诉我,很多公司,如耐克、阿迪达斯、拉夫•劳伦、沃尔玛及盖普,都通过奴隶 一般的劳工获得了滚滚利润。一对勇敢无畏的夫妇,根据他们在印度尼西亚所经历的骇人听闻的个人遭遇,讲述了一个让我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的故事。
7.血汗工厂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2005年,电影制作人吉姆•基迪(Jim Keady)和莱斯利•克罗茨乌(Leslie Kretzu)与我联系,他们请求对我进行现场采访、拍摄。跟他们进行电话交谈。在经过电子邮件交流之后,我最终认为,他们是站在经济杀手的对立面的,代 表倡导进步的新一代活动家。
“除了现场采访之外,我们也想让你了解印度尼西亚血汗工厂的事。”我们最后一起碰头的时候,莱斯利告诉我,并简明扼要地给我做了解释。2000年他们曾和 印度尼西亚耐克工厂的工人一起生活过,“一起在同样恶劣的条件下工作,靠同样的工资生活—或者至少是准备就靠这点工资生活”。
我问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说来话长。”莱斯利说,“以前我加入过耶稣志愿服务队。那时,我被告知,如果加入该服务队,我的人生将为此改变。我亲眼目睹了那些我不敢想象的情形:贫 穷和痛苦。我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生活被毁了,我的观点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不久,我加入特里莎修女(1910年8月27日~1997年9月5日,是世 界敬重的天主教慈善工作者,主要为印度加尔各答的穷人服务。她于 1979年得到诺贝尔和平奖,并被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在2003年10月列入了天主教宣福名单)志愿者团队,在印度协助她,帮助她所认为的那些‘最贫穷的 人’。一旦你曾经和那些最贫穷的人一起生活过,你将再也不是从前的你,你再也无法习惯以前的种种生活方式,你将永远无法忘记。你得为此而做点什么。”
我看着吉姆。
“我的心被绑架了。”他笑着说,“听起来很好笑,但这么说我绝对是认真的。当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我想以后我会去华尔街工作,赚得百万财富,在36岁前退 休。1993年,我做了一次环球旅行,那时候我21岁。我第一次踏上了不少发展中国家的土地:印度尼西亚、老挝、越南、缅甸、尼泊尔等。我看见了真正的贫 困生活。这之前,我在天主教学校接受了12年教育,还在圣约瑟夫大学接受了教育。在这次旅行中,书本的东西全部同现实结合起来了。现在我理解了耶稣是为什 么目标而战。从此,我也开始秉承耶稣的理想,为同样的目标而努力。当然,不仅仅只有耶稣如此,其他任何受人景仰膜拜的精神领袖都终身为此奋斗。事实上,世 界上主要宗教在其最根本的理念中,都倡导社会的公正性。”
我请他们将故事扼要写出来。
那还是1998年,我们已经开始追踪报道耐克公司滥用劳工的问题。当时,吉姆在纽约市圣约瑟夫大学担任足球助理教练。他一边工作,一边攻读神学硕士学位, 并最终决定以天主教社会课程为基础写一篇论文,探讨耐克公司滥用劳工的问题。在开始展开研究的时候,圣约瑟夫大学的体育系正着手和耐克公司进行代言宣传谈 判。如果谈判成功,该校所有教练和运动员都将穿上耐克产品进行推广活动。作为回报,耐克公司将为此支付300万~500万美元报酬。开始的时候,吉姆私下 表达了不愿参加的意思,后来,他又公开表态:考虑到耐克涉嫌滥用血汗工厂的劳工,出于良心,他不想为耐克公司到处代言,进行推广活动。而圣约瑟夫大学竟然 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穿上耐克产品,对本交易三缄其口;要么辞职。1998年6月,他被迫辞职。
吉姆想对自己所持的立场进行论证,确保观点的准确性,因此他请求耐克给他一次机会,允许他在耐克公司所属的工厂工作一个月,实地了解工厂的工作条件。耐克 写信告诉他:他不懂东南亚各国语言;一个月的时间太短;而且,他这样做,将抢走一个工人的饭碗。吉姆回信告诉他们:如果一个月太短,他愿意去那里待半年, 甚至一年—只要能大致弄清楚工厂的工作条件,并能确定那些工厂到底是不是血汗工厂,他不在乎将在那边工作多长时间。他还指出:他能说西班牙语,因此耐克也 可以把他安排到设在中美洲的工厂;至于将被他挤掉工作机会的那个工人,他已经在奥尔良(耐克公司总部所在地)找到了一家非营利机构,他们同意资助这个工人 —给机票让他或她飞到美国,为之安排伙食及住宿,同时发放薪水 —也就是在吉姆接替那个工人工作的整个期间,让他或她在美国休假。耐克回信表示,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
因为吉姆无法进入耐克工厂工作,所以我们决定开始做一件事,也是我们认为唯一能做到的事:和那些村落的工人一起生活,严格限制我们的开支,不能超过那些工 人得到的工资。于是,2002 年,我们去了印度尼西亚,来到雅加达城外的坦格朗,与在耐克工厂工作的那些当地工人住在一起,按照他们的工资水平生活—每天开销1.25美元。
一个月之内,莱斯利瘦了15磅,吉姆则瘦了25磅。和那些工人一样,我们住在狭小的水泥隔间中,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空调—试着想想,这可是在跟蒸笼没什 么两样的热带城市啊!里面是盖着纸的水泥地板,上面有一层薄薄的席子,席子上面常年都布满了垃圾焚烧、工厂污染及废气排放带来的灰尘和砂粒,这就是我们睡 觉的地方。厕所排泄物全部流入街道两旁的排水沟。村庄里滋生了大量的蟑螂和老鼠,蟑螂的个头足有拳头那么大,老鼠的体型也是我见过的最大的。
有人对我说:“在印度尼西亚这种地方,每天只要有1.25美元,你就能过上非常奢侈的生活。”这种论调之冷漠,之荒谬,让人震惊。持这种论调的大多数人, 从来就没有到过印度尼西亚。1.25美元,我们只能勉强买到两顿根本算不上充裕的米饭和蔬菜,外加几根香蕉。如果还想买肥皂和牙膏,就必须吃得更少,把钱 节省下来。有一天,吉姆不小心把我们做饭用的小火炉中的煤油给打翻了,于是,我们不得不把洗衣用的肥皂拿出来,把打翻的煤油清洗干净。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首先是经济上的灾难,其次在精神上也给我们以重创。
想想这样的情景。你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工人,从早晨8点一直干到晚上8点,从星期一一直干到星期六,有时星期天还要加班。当然,这不包括上下班在路上或工作 前做必要准备的时间。你没有钱买礼物庆祝朋友的生日,没钱买收音机,就更不用想买电视了。两年多以来,你从来没为自己买套新的衣服。完成工作下班后,你还 要花上30~45分钟时间洗衣服,用手自己洗。当然,你的衣服也就那么几件。下班后,不管你穿的是什么衣服,显然都已经很脏。如果你是女的,在上班时,即 使在你例假来临的特殊时期,每天仍然只准许上两次卫生间,因此,你不得不在腰上系一条丝巾,或者穿上一件长长的衬衣,只有这样,才能遮盖例假来临时沾在裤 子上的血迹。
你已经疲惫不堪,感到自己完全散架了。然而,你不敢起来抗议,因为你害怕丢掉工作。你为之工作的那些跨国企业,它们正在告诉整个世界:它们已严肃对待滥用劳工问题,已为此做出改变,消费者们大可放心。于是,消费者对此十分满意。
很不幸,生活在恶劣条件中、拿着微薄薪水的工人,并不仅仅限于耐克工厂的工人。我们与为其他公司工作的工人谈过,这类公司还包括:阿迪达斯、锐步、盖普、 老海军、汤美希菲格、Polo/拉夫•劳伦、乐途、斐乐及李维斯。这些工人也拿着同样微薄的收入,住在同样贫民窟一般的地方,而且他们同样也在请求购买他 们这些劳力的公司:提高工资,给他们自由,允许他们组织独立的工会。
耐克工人过的是一种屈辱的、不健康的生活,这种情形,我们大多数人无法想象。富裕的印度尼西亚人和外国人过得很舒坦,与那些工人的情形完全相反。当我还是 一名经济杀手时,雅加达有那么一个地方,那是像我这种经济杀手一样的人经常出入的地方:洲际酒店。如今,可供选择的酒店范围更大,包括:四季酒店、万豪酒 店、君悦酒店、皇冠酒店、喜来登酒店、悦华酒店、艾美酒店、千禧酒店、丽兹酒店等。这些酒店是美国公司高管的第二个家,他们在这里用好酒美食来款待下属和 客户。从他们下榻的、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客房中向外看去,能眺望塔格朗及其他“城郊”区域的—那些城市工人居住的地方。他们可能会否认所犯的过错,指出他 们的工厂并不是那样,但是他们内心一定充满负罪感,因为他们从内心深处知道,他们的确要为此负责。
“耐克公司总是残酷无情地剥夺那些工厂。”吉姆说,“耐克的员工了解成本,知道每种鞋带和鞋底的成本—甚至可以精确到每分每厘。他们不停地向工厂施压,压低价格,迫使这些工厂企业主将成本控制到最低限度。最后,工厂企业主被迫接受最小的利润率。
“当然,工厂企业主比那些工人过得好多了。”莱斯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他们同样也遭到剥削。耐克是真正的老板,耐克掌控一切,它将利润的最大部分装进腰包。”
“我们专盯耐克公司,”吉姆解释说,“因为耐克公司是业界领导者—它拥有的市场份额比所有其他竞争对手的要大得多。耐克设定游戏规则。如果我们能迫使耐克公司做得更好,其他公司也会跟进。”
每次,在那些公司高管走出他们入住的豪华酒店时,他们将体验到印度尼西亚“进步”局面的另一面。人力三轮车消失了。1994年,那种用各种颜色花哨的图案 装饰的三轮车,在雅加达的各主要街道被全面禁止。苏哈托总统宣称,这些人力三轮车代表了落后国家的形象。很不幸,他的这一纸决定,让数以万计的三轮车夫沦 为“可观”的失业大军。从此以后,“围攻”游客的使命落到了当地人称之为Bajaj的机动三轮摩托“出租车”身上。这种由Vespa公司针对印度市场设计 的车型,即Bajaj三轮摩托车,由橙色的金属架围在一起构成车身,据苏哈托所说,象征现代化。这种摩托车噪声很大,排放有害气体,散发热量,驾驶起来极 其危险。与人力三轮车不同,这种三轮摩托车一个模样,色彩千篇一律。因此雅加达人力三轮车上鲜艳、明亮的图案艺术从此作古。据估计,这种在雅加达横冲直撞 的摩托车达两万辆之多,往往将首都堵塞得水泄不通。以前靠人力三轮车谋生的大多数车夫,没有接受过任何必要培训就开始驾驶机动摩托车;还有很多失业车夫也 沦为血汗工厂的工人。
美国历任政府,一个接一个,都一如既往地支持苏哈托独裁统治。然而,印度尼西亚政府却遭到了来自非政府机构的严厉讨伐。民间观察监督组织谴责印度尼西亚政 府严重违反国家法律和地方法律,践踏人权,为了满足跨国企业要求和总统身边亲信的私欲,不惜牺牲民主原则。《纽约时报》撰文报道说:“针对全球最腐败国家 展开的全球调研显示,印度尼西亚政府长期高居榜首。”
“我简直不敢相信,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中情局前特工尼尔告诉我。出席了我的签名售书活动后,他待了好长时间,之后,他请我去喝了一杯。我们一直谈 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几个月后,我去旧金山看望我的亲戚,我们又会面了。他加入了中情局。“我被派驻印度尼西亚时,雄心壮志,满腔抱负。那是1981 年。我相信,我们必须不惜代价,防止印度尼西亚落入共产主义势力的控制之下。”然而美国于1989年入侵巴拿马期间,尼尔的幻想破灭了,因为他觉得这种行 径将使全世界人民站在反美的行列之中。不久,他就辞职了,不再效力政府部门,转而开始“自己执业”的生涯。2005年,他又回到了印度尼西亚,率领一队保 镖,防止亚齐特区的自由战士袭扰,保护飓风建设项目的实施。“我的天,最后这次外派出差,真的让我大开眼界。看上去,雅加达就像一个富有现代气息的大城 市:高楼大厦、豪华酒店,鳞次栉比,美不胜收。但在这些表象之下……情况比什么时候都要糟糕。腐败成风,而且,我们也参与到贿赂等腐败行动中来。”
我问尼尔,从中情局辞职后,为什么还要继续从事类似行业。他回答说:“谋生需要,恐怕就是这个原因了。”接下来,他又讲了第二个原因(和第一个原因一样, 我也多次从这些帮凶的口中听到):“除此之外,干我们这行所体验到的刺激,简直无与伦比。跳伞特技运动员和摩托车赛车手,热衷于速度带来的快感,但是,这 无法和相伴一个杀手的那种刺激感相提并论:你面临的对手,他们想要的可是你的性命。”
他们的那些说法,不禁让我毛骨悚然。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和其他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那些英雄。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公司和政府居然鼓励我们嗜杀成瘾,他们将 作何感想呢?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在写《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努力战胜那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而现在看来,我发现, 我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后果,简直是灾难性的,比我以前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8.美国支持的大屠杀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印度尼西亚所策划实施的、最为严重的人权践踏和环境破坏事件中,有些却发生在东帝汶。那个时候,我正在乌戎潘当考察。和苏拉威西岛一样,东帝汶地处偏远岛 屿。人们认为那里除了黄金和锰元素外,还富含石油和天然气。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苏拉威西岛是印度尼西亚的领土,而东帝汶则在葡萄牙人统治之下长达4个世 纪之久;印度尼西亚90%的人口信仰伊斯兰教,而东帝汶绝大多数人口信仰的则是罗马天主教。
1975年11月28日,东帝汶宣布脱离葡萄牙独立。9天后,印度尼西亚入侵该国,残暴的占领军屠戮的人口多达20万之众,其中1/3为东帝汶人。
美国国家安全档案馆解密文件证明,美国政府不仅为印尼军队提供了屠杀使用的武器装备,而且还明确地批准了入侵计划。根据解密档案的记载,1975年12 月6日,美国总统杰拉尔德•福特、国务卿亨利•基辛格与苏哈托总统进行了会晤,同意了苏哈托的入侵计划。入侵行动在第二天旋即展开。解密文档同时也显示, 美国卡特政府在1977年阻止了该档案的解密处理。
东帝汶前总统之弟若昂•卡拉斯卡劳是至今仍然流亡海外的东帝汶政党领袖,在东帝汶遭到入侵的整整35年后,接受了“今日民主”主持人艾米•古德曼的采访。 他说:“我抵达雅加达一个小时后,福特总统和亨利•基辛格也到了雅加达。当天晚上,雅加达政府一位位高权重的高官通知我,美国政府已批准印度尼西亚入侵东 帝汶。”
马里兰大学助理历史教授、国家安全档案助理研究员布拉德•辛普森告诉艾米:“这些文档向我们展示了美国历任政府在随后25年中,刻意隐瞒了这一事实,将美 国支持印尼入侵东帝汶的详情列为机密,不让美国公众和国际社会知道,对20世纪80年代发生在东帝汶的屠戮丑闻的可信报告,实施有组织地查禁,或漠然视 之,不予理睬。同时,美国政府想尽一切可能办法,规避国会禁止军售的法令,使军火出售的渠道畅通无阻。”
在入侵发生的20年后,旅居印度尼西亚的两位最具批判精神的评论家,一跃成为国际知名人士。东帝汶籍活动家卡洛斯•菲利普•西门内斯•贝洛和拉莫斯•奥尔塔,于1996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这次颁奖让雅加达、华盛顿始料未及、震惊之极,而且也让华尔街受到很大刺激。
东帝汶屠戮事件,只是苏哈托政府执行的、为数众多的警察国家政策的一个例子。在1997年,将军队派遣到这些独立主权国家的行径,被披上了“合法”的外 衣。他们给出的堂而皇之的理由是,遏制共产主义势力在东南亚的泛滥。事实情况却是这样的:多数暴动之所以爆发,是因为人民已经绝望,他们强烈希望以此摆脱 苏哈托独裁政权的奴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些揭竿造反的人民才求助他国政府,要求获得军事或医疗援助,但美国主流媒体完全无视这一点。同时,媒体完全 无视的事实还包括,受到庇护的苏哈托政权,也是服务于公司帝国利益的。苏哈托一心一意想控制所有周边群岛,即使是那些并不拥有令人垂涎的资源的地区也不例 外。对此,美国政府和华尔街都十分关注,并给予支持。公司帝国的老板深知,如果想在那些他们觊觎已久的资源充足的地区自由行动、不受拘束,那么他们就得庇 护苏哈托,支持这个独裁者实现统一印度尼西亚大业的宏愿。
苏门答腊岛位于石油和天然气丰富的亚齐省内,其北部地区的居民,从我到达印度尼西亚后开始,遭印尼军队杀害的超过1万人。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马鲁古群岛、西 加里曼丹(加里曼丹岛)和伊里安查亚(新几内亚岛)发生的冲突中。一个又一个的案例,无不反映出那些武装军队的真实目的:确保跨国企业所觊觎的资源的安 全。因为从本质上讲,这些跨国企业资助并支持了苏哈托政府,理应受到保护。诚然,石油开发和矿产开采公司是掠夺资源的急先锋,而大量其他公司也蜂拥而至。 他们利用该地的廉价劳动力和自然资源,从开发建设项目和消费品市场中捞取利润。以国际银行和商业界的投资为基础发展经济,印度尼西亚是当之无愧的典范。因 为看到了利用丰富的自然资源来偿还贷款的前景,印度尼西亚政府进一步加大举债的力度,将资金注入基础设施项目建设,以此催生其他产业的需求,如酒店、饭 店、购物商场,以及与项目建设相伴而来的建设、服务、金融、交通产业的发展。结果,富裕的印度尼西亚人和外国人从中获益无数,但绝大多数印度尼西亚人民却 为此受苦受难。人民爆发的抵制运动一次又一次被武装部队镇压。
印度尼西亚的环境和其人民遭受的苦难情形一样,也受到严重的破坏。矿藏开发、纸浆和纸张生产及其他开发资源的产业,耗尽了大量的资源,伐光了雨林的大面积 树木。有毒废物充斥河流,工业区及周围城市上空充满污染空气。1997年,印度尼西亚失控的森林大火产生了大量的有毒烟雾,使东南亚上空一片阴霾,成了世 界上轰动一时的头号新闻。从根本上说,这种结局是经济杀手和腐败的印尼政府共同引发的。
印度尼西亚“经济奇迹”的其他受害者,还包括其他部族人民(布吉斯人、迪亚克斯人、美拉西亚人)及其他土著文化。他们的土地被夺走,他们的肉体和文化一并 被消灭。这种现代的种族灭绝,惨绝人寰,实无法仅用人类苦难的程度来衡量,这是对人性灵魂的公然践踏;联系到历史上发生的种族屠杀,包括美国国内发生的对 原住民的屠戮,这就更加令人痛恨、泄气、沮丧,令人绝望。尽管这种臭名昭著的行径在当今一直受到世人的谴责,但是这种受美国政府和美国跨国企业资助的掠夺 模式,仍然存在。
当不断恶化的经济危机开始严重冲击印度尼西亚经济时,苏哈托政府最终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结构调整计划。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建议苏哈托政府:取消燃油和 食品补贴,停止很多其他社会服务,以此减少开支。这种缺乏平衡的政策明显对富人有利。结果,挨饿及死亡人口不断攀升,仇恨政府的情绪蔓延开来。
印度尼西亚人民忍无可忍,走上街头抗议示威。因为害怕混乱不断升级,即使是富人也要求改变现有局势。1998年5月,苏哈托被迫下台,最终结束了他长达32年的独裁统治。1999年9月1日,美国克林顿当局切断了与印度尼西亚军队的一切军事联系。
然而,这些事件绝非预示着公司帝国势力在印度尼西亚的终结。相反,他们在印度尼西亚的势力更为强大。当权的印度尼西亚人,因为赶走了独裁者而得到人民的感 激,他们把自己装扮成人民的公仆。事实上,苏哈托倒台,美国喜不自胜,然后,他们又扶植了新的政府。2004年12月26日,圣诞节的第二天,灾难降临 了。海啸袭击了印度尼西亚。无疑,灾难的发生将为公司帝国巩固势力提供新的契机。
在海啸的袭击下,大约有20万人死于非难。然而,参加重建项目的企业(多数都是美国企业),都把这次悲剧看做牟取暴利的大好时机。地震、飓风和海啸夺走了 无数生命,摧毁了价值不可估量的大量财产,然而,这些灾难却能提升国内生产总值。灾难带来的死亡和破坏损失,并没有在经济统计数据中予以考虑,而重建工程 中所投入的几十亿美元却被经济统计数据不断援引,从而形成了一种误导世人的积极假象。
大多数美国公民并没有意识到,国家灾难跟战争其实没什么两样:对于大型企业来说,这都是牟取暴利的黄金时机。自然灾害发生后,投入重建工程的巨额项目专款 往往被预留给美国工程建筑公司和跨国企业,而这些企业拥有自己的酒店、饭店、零售连锁商场、通信和交通网络、银行、保险公司以及隶属公司帝国的其他产业。 “援灾”项目没能帮助处于贫困的农民、渔民、小饭店、小招待所及当地的企业家,相反,“援灾”项目为帝国扩张的走狗提供了另一个圈钱的渠道。
9.大发海啸灾难财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2004年12月26日是个黑暗的日子。不仅对那些遭受海啸袭击的直接受害者来说是黑暗的一天,对于相信应该同情、协助生活在同一个地球的受灾人民的我们所有人来说,也是黑暗无比的一天。早在自然灾害来袭的好几个月前,无耻剥夺背后蕴藏的悲剧就已经开始了。
2004年9月,印度尼西亚选择了另外一个军界人士—时任将军的苏西洛•班邦•尤多约诺—担任总统。根据《纽约时报》的说法:“在苏哈托将军的高压独裁统治期间,其人的仕途生涯可谓平步青云……”
1976年,军队挑选苏西洛赴美国佐治亚州本宁堡接受军事训练,后又获得美国“国际军事教育和培训计划”资格,两次赴美受训。海啸席卷印度尼西亚海岸时,他一下子成为粉碎亚齐省独立运动的理想领导人。
跟蔓延各群岛的很多当地运动一样,亚齐省发生的运动也是强烈希望脱离印度尼西亚政府独立。他们认为,印度尼西亚中央政府在经济上盘剥他们,在政治上实行残 酷的高压政策。亚齐省的环境和土著文化备受外国公司的破坏甚至是摧残,然而当地人民却没有为此而得到补偿。印度尼西亚最大的资源项目之一—液化天然气工厂 就位于亚齐省内,然而,液化天然气获得的利润中,只有很小一点比例分拨给当地,用以资助学校、医院和其他投资,帮助那些受到工厂严重影响的人们。
“过去50年来,拥有丰富资源的亚齐省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脱离印度尼西亚独立。”曾获得诸多新闻报道奖的知名记者梅丽莎•罗西说道。他的撰文常见于《新闻 周刊》、纽约《新闻日报》、《George》以及《纽约观察家报》。他偶尔会从全球热点地区给我发来问候的邮件。“海岸线各地石油富足,印度尼西亚政府之 所以像蚂蟥一样紧紧吸附于亚齐省,原因正在于此。”虽然现在解密的档案还很少,但据估计,在该省持续三十多年的武装冲突中,已有1万~1.5万人被杀,而 这场持续的浩劫就发生在海啸袭击印度尼西亚海岸和陆地的前夜。早在2004年,印度尼西亚政府代表和自由亚齐运动组织就开始进行秘密谈判。自由亚齐运动组 织似乎取得了谈判的有利地位。如果谈判成功,亚齐人民将可以享受石油、天然气和其他本地资源带来的一些福利,取得一定程度的自治,还可以获得他们数十年来 一直争取的其他权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来袭的海啸改变了一切。
自由亚齐运动组织是一个本地组织,他们的主要活动地区恰好被巨大的海啸所摧毁,因此海啸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极为严重地削弱了该组织的力量。他们中的一些关键 领导人死于此次海啸,一些领导人痛失了家人。他们的通信系统和交通设施被毁于一旦。接下来,他们的工作重点发生了转变,从以前的抵抗运动和谈判行动,转移 到救助海啸受害者并管理救灾工作上来。
另一方面,印度尼西亚政府却迅速采取行动,利用这种混乱实施自己的阴谋。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和其他未受影响地区毫无作战经验的军队,源源不断地空运到亚齐 省。几月之内,他们就得到了美国军事人员和雇佣兵的协助,如美国前中情局特工尼尔,他曾率领一个小组前往亚齐保护美国建筑承包商。这些武装部队以临危受命 解救灾区受害者为幌子,开始实际控制受灾区域。他们不可告人的目标包括镇压自由亚齐运动组织。
布什政府也毫不迟疑,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在海啸来袭的第二个月,即2005年1月,美国政府发布命令,终止了克林顿政府于1999年切断与印度尼西亚高 压军队一切军事联系的政策。接着,白宫迅速向雅加达调派了价值100万美元的军事装备。《纽约时报》在2005年2月7日的报道中指出:“海啸降临后,美 国政府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已提议,美国应加大力度对印度尼西亚军官进行培训……亚齐省30年来一直战斗在平叛分裂活动一线的 印度尼西亚军队,自海啸发生后已经全线展开,部署到位……这些军队最终的目标,看上去是要削弱、扼杀自由亚齐运动的武装部队。”2005年11月,美国政 府解除了针对印尼的武器禁运,从而全面恢复了与印度尼西亚军队的关系。
当时的自由亚齐运动组织,正努力从灾害造成的损失中恢复元气,积极协助本地社区的重建工作,同时也面临难以招架的强大军事和政治压力—印度尼西亚军队和那 些来自美国同谋的威胁。自由齐亚组织已筋疲力尽,完全不堪应付这一切,最终他们与政府签署了一份对他们来说极不公平的条约。这一次,最大的赢家(跟过去一 样)又是公司帝国。事实上,海啸灾难进一步确保了他们对亚齐省的掠夺将丝毫不受影响地持续进行。
公司帝国利用海啸对亚齐省的掠夺,亚齐的勒赛尔山生态保护区给出了强有力的证明。过去30年以来,当地不时爆发的抵抗运动,成功地将木材和石油公司拒之门 外,保护了世界上最为富饶的森林地带之一。而现在,自由亚齐运动组织已几近瓦解,那块最为富饶的地区又开始被外国公司所破坏。
迈克• 格里菲斯是一家石油公司前高管,在20世纪80年代辞掉了给他带来高薪的工作,完全投入到保护生态环境的使命中来。1994年,他出力协助建立了保护勒赛 尔山国际基金会。2006年,他为美国国家公共电台 “电台考察”节目制作小组担任导游,前往亚齐省。该节目主持人迈克• 沙利文是这样报道的:“冲突过后,对森林的破坏有可能逐步升级,面临的最大威胁—甚至比砍伐那些价值不可估量的热带硬木和油椰树更为严重的威胁—来自修路 工程。”电台节目接着解释说,建筑工程公司游说世界银行和其他“援助”机构贷款筑路修桥,从而更好地为木材和石油产业提供更大的便利。迈克•格里菲斯告诉 美国国家公共电视台:“如果对勒赛尔山生态保护区不闻不问,放任自流,那么我们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保护老虎、猩猩、大象和犀牛的最后机会,我们还将失去 400万人民赖以生存的基本自然条件—众多居民依靠这块区域获得用水,依靠这里的森林植被防止水灾和水土流失现象的发生。”
印度尼西亚的统治精英、美国政府和跨国企业之间过从甚密、不为人知的关系,显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公司帝国在世界各国活动所用的同样伎俩。帝国势力的扩 张主要是秘密进行的。因为民主制度要求全体选民有知情权,所以,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直接违背了美国人民所追求的理想信念。这些所作所为,也是我和那么多 “开发建设专家”执行任务带来那些灾难的直接旁注,尽管这提起来是那么令人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我执行的任务中所隐藏的险恶用心,就我个人而言,在三个互不相同的事件中得到了最全面的诠释。这三个事件都发生在2004年海啸灾害之后,然而,追本溯源,却又始于我早期作为经济杀手的职业生涯。
10.贪污腐败恶果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在《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中,我详细讲过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我和斯–韦伯斯特工程建筑公司维持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在那个时期,这家公司是美国 最大、最受尊敬的咨询顾问和工程建设公司之一。我也提到过,该公司付给我50万美元封口费。作为回报,我将放弃写我担任经济杀手的故事。这家公司只是偶尔 要求我真正为他们做点事。
1995年的一天,斯通–韦伯斯特工程建筑公司的一个高管打电话过来,要求和我见面谈谈。在午餐时,他和我谈到一个项目—在印度尼西亚建造一个化学处理中 心。他自信地向我透露,那将是公司成立100年以来所能承建的最大项目之一,投资额高达10亿美元。“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项目搞到手。”他说,然后压低 嗓音,向我坦白,“现在还没有把握,除非我想出办法,给予苏哈托家族的一个成员1.5亿美元。”
“行贿。”我附和道。
他点头同意:“你在印度尼西亚待的时间很长。能不能给我透露点消息,怎么才能把贿赂这个事搞定。”
我告诉他,我听说有四种方法,可以“合法贿赂”目标人物。斯通–韦伯斯特公司可以安排从目标人选和他的朋友控制的公司租赁推土机、起重机、卡车及其他大型 设备,然后支付超高的租赁费用;也可以将部分项目工程以高得离谱的价格转包给他们掌控的公司;也可以采用同样的模式,以高价购买食物、房子、汽车及其他此 类物品;还可以安排目标人物的子女赴美就读著名大学,费用全包,并在他们于美国就读、生活期间,给他们支付顾问或实习生工资。我也提醒他,要安排数额如此 庞大的费用,极可能要四种方式同时使用,而且还要花几年时间。我向他保证说,我曾见过这四种方式都用得十分成功,而最后从没有发现任何人将这些美国公司或 其高管告上法庭,从来没有。同时,我向他建议,可以考虑使用艺妓,这样有助于使交易更为隐秘,不为人知。
“你说的艺妓,”他狡黠地咧嘴一笑,“已经在努力展开工作了。”至于其他,他表达了他的疑虑—苏哈托家族的人可能会要求“一次性现金支付”。
不得不承认,要“一次性”用现金支付如此巨额的费用,我毫无办法,至少是对于不用“违法”就达到这个目的,我无能为力。
他感谢我后就走了。关于这个问题,我再也没有听到进一步的消息。
10年后,2006年的3月15日,《波士顿环球时报》在商业版头版以大幅标题报道《“贿赂备忘录”和斯通–韦伯斯特的破产》。这篇文章讲述了这家创建于 1889年、拥有辉煌业绩的公司,是如何彻底走向没落的悲剧故事。它2000年申请破产保护,随后被绍尔集团接管。《波士顿环球时报》报道说:“被解雇的 员工人数远远超过1 000人,员工持有的斯通–韦伯斯特的股票一落千丈。”《波士顿环球时报》记者史蒂夫•贝利得出的结论是,该公司的崩溃可追溯至“那个至关重要的备忘录, (它)详细列出了之前没有公开的秘密计划:为了赢得该公司历史上最大的建筑合同,公司将给苏哈托总统的一个亲戚非法支付1.47亿美元的好处费”。
第二件事,得从我收到的一封邮件说起。那封邮件来自在20世纪70年代曾与我共事过的一个印度尼西亚政府官员的儿子,他要求与我见面。
在纽约曼哈顿上城西区,我和埃米尔(非真名)在一个安静的泰国餐馆会面。他告诉我,《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深深地触动了他。他的父亲在雅加达曾对我提到 他,那时他大约10岁。他也曾多次听到过我的名字。他说,他知道他的父亲也是我书中描述过的那些腐败官员之一。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坦率地承认,他也走 上了父亲的腐败之路。“我想一吐为快,”他告诉我,“我想自白,像你那样。”他轻轻地笑了笑,“不过,我有家庭,还有我的事业,我会失去很多。我确信你明 白我的意思。”
我向他保证,绝不会透露他的名字,也绝不会以任何方式暴露他的身份。
从埃米尔的故事,我们能看到许多的内幕。他指出,为了资助军方活动,长久以来,印度尼西亚军队一直从私营部门筹集资金。他试图对此轻描淡写地带过,耸了耸 肩,笑了起来,然后说,这种行径在第三世界国家可谓司空见惯。接着,他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1998年苏哈托倒台之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苏哈托的确是 一个军事独裁者,他一直决意将武装部队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他的统治结束后,马上就有很多印度尼西亚人尽一切努力修订法律,希望文职官员拥有的权力比军方 更大。他们认为,一旦减少军队预算,他们就可能实现他们的目标。可惜的是,那些手握军权的将军,他们知道在哪里获得支持—外资采矿和能源公司。”
我告诉埃米尔,他讲的这些让我想起了其他国家的类似情形,如哥伦比亚、尼日利亚、尼加拉瓜等,在这些国家,雇佣军也被用来补充国家军队的不足。
“对,”他表示同意,“印度尼西亚也有雇佣军。但我要讲的比起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近几年来,我们的军队已被外国公司收买。这种相互勾结的关系,实在令人恐惧,因为,你知道,这些公司除了拥有我们的资源之外,现在还控制我们的军队。”
我问他,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些秘密,他把头转开,向餐厅窗户外面望去,看着那来来往往、飞驶而过的车流。终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是其中的同谋 者。我比我父亲更腐败,我就是中间人,为这些腐败活动牵针引线,然后从公司收钱,最后将钱安排到军队。我能做的,只能是告诉你这些,希望你让整个世界知道 这些秘密交易。”
我与埃米尔会面的几个星期之后,一次在浏览《纽约时报》网站时,一篇报道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篇文章详细报道了总部位于新奥尔良市的弗里波特–麦克莫兰铜金 公司进行的内幕交易—过去7年来,该公司给该地区(巴布亚省)驻扎的军队指挥官和各部支付了2 000万美元。作为回报,军队将保护地处该偏远省份的公司财产。报道继续断言,印度尼西亚武装部队的军费开支,只有1/3来自该国财政预算,其他部分均从 隐秘渠道以“保护费”的名义收取,因此,这些军队头目就能脱离政府财政预算的控制,独立展开行动。
读完这篇报道后,接着我又注意到《纽约时报》网站上登载的另外两遍类似文章,发表时间为2004年9月。这些报道描述的事件,就发生在我曾粗暴践踏过的苏 拉威西岛。文章言之凿凿地指控,总部位于丹佛的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开采公司—纽蒙特矿业公司,涉嫌非法将含砷、汞的废料倒入布雅湾水域。在读这两篇文章时, 我意识到,我以前在该地执行的工作,为该公司在该地进行金矿开采、污染河流提供了便利,因为正是我们这些经济杀手一手策划、融资、主持修建了那些电力系 统、公路、港口及其他基础设施。我的项目经理查理•伊林沃斯曾在我们第一次前往印度尼西亚时指出,我们被派遣到这里执行任务,首要目标就是确保那些石油公 司得到它们需要的任何东西。但没过多久,我就了解到,我们的使命不仅仅是为石油公司提供便利。苏拉威西岛就是鲜活的例子,它明确地告诉我们“援助”资金是 如何落入跨国公司的腰包的。
《纽约时报》文章指出:“与纽蒙特矿业公司的斗争,进一步强化了公众日益形成的普遍想法:矿业开采和能源公司牢牢地抓住印度尼西亚法规系统薄弱的这一有利 情况,大肆掠夺当地资源。很多人都谴责那里发生的腐败、任人唯亲的裙带关系,还有从苏哈托将军时代遗留下来的落后的法制体系。当初正是那位在1998年被 赶下台的独裁统治者,以一定价格的回报,急切地对外国投资者敞开了印度尼西亚的大门。”
盯着这些报道时,贝茨维尔市长和那位布吉斯土著居民的指控,似乎以文字形式出现在我的电脑显示屏上,映入我的头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事实上,美国的确将 他们的蝙蝠派遣到其他国家,大力掠夺资源,污染他国的环境。驾驶古老的木质船舰的水手,用大砍刀武装自己。然而要保卫自己的家园,以这种装备抵御五角大楼 派出的强大力量,胜出概率几乎为零。
或者说,以此抵御被公司收买的更为隐秘的武装力量,同样没有胜算。
11.在印尼惨遭毒手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在我演讲的过程中,有时候听众会告诉我最新的媒体报道,说耐克和其他类似公司的状态正日益改善。我和多数我见到的人一样,都想相信这是真的。我们都希望耐 克创始人菲尔•奈特和领导层其他高管行事负责。我联系到莱斯利和吉姆,就是那对曾在印度尼西亚像耐克工厂工人一样生活过的夫妇,他们正在制作一部反映血汗 工厂的纪录片。他们给我回复的邮件让人不容乐观:
自从2000年在印度尼西亚实地考察、生活后,我们又去了两次,一直和那里的工人及工会领袖保持着联系。从最好的情况来看,情况得到了最低限度的改善,但工人工资和组织独立工会的权利这些最关键的问题,绝没有比2000年的情况好,尽管耐克试图让公众改变看法。
印度尼西亚政府规定的工人最低工资已经提高,但是物价水平同步上升,食品、水费、食用油、服装、住房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无一例外。那些工人仍然被迫做 出这样的选择—自己吃饱,还是让孩子吃饱。我们最后一次去印度尼西亚时,是耐克工厂的一个工人迎接我们的。她从2000年以来一直在接受我们的采访,在耐 克工厂工作了8年。她神情忧郁地拥抱我们,挤出一点笑脸,勉强地说:“一切照旧,跟以前一样。”
发生变化的是汽油价格,以及伴随而来的车费,来回工厂的交通费用都上涨了。现在,仅来回工厂的交通费,就能占到他们本已入不敷出的微薄薪水的30%。上涨 的那部分交通费用从哪里来呢?那些每周工作6~7天,为那些跨国巨头努力卖命的男女工人,有时候不得不以米饭加点盐,作为每天两顿的饭菜。
20世界90年代晚期,耐克公司这样回应有关血汗工厂的指控:那些批评人士简直不知道他们自己在讲什么;外包工厂被其他企业家所拥有,因此耐克根本就没有 权力去做出改变。2002年,耐克公司对此的回应是“事情提到点子上了……不过却找错了对象”。2002年之前,耐克公司官员一直在全美跟踪我们的行程, 无论我们是在高校,还是在高中就此问题演讲,都能发现他们的影子。在我们造访每个学校之前,他们会给这些学校一些资料,谴责我们即将要演讲的内容,然后会 在学生报刊中发表一篇社论,声明我们讲的全不是实情。如今,耐克公司的策略似乎发生了变化,开始参加社会责任会议,开始承认他们的确也有问题,不过,解决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于,全体利益相关群体齐心协力,共同努力(耐克的说法)。
同时,全球耐克工厂发生的类似事件持续增多。20世纪90年代不断曝光的丑闻包括:工资过低,上班时只准许上两次卫生间,恣意谩骂工人,实施肢体虐待和性虐待,威胁工人领导人,实施人身攻击。
如果耐克真的将印度尼西亚耐克工人的工资翻番,这将用掉耐克公司将近7%的广告预算,即16.3亿美元。如果耐克公司真的愿意将其一小部分广告预算拿出来,用以给工厂生产的产品支付更高的单价,我们将会看到,多数血汗工厂的恶劣条件将会改善。
莱斯利和吉姆站在经济杀手的对立面,他们也跳不出那些帮凶、走狗的魔掌。他们给我讲述了他们亲身经历的、骇人听闻的遭遇。那天晚上,他们一行人—他们两人、他们的主席乔尔、他们的印度尼西亚司机和翻译,被一伙武装歹徒所追杀。
“他们骑着摩托车围住我们的车。”吉姆说,“司机一路狂飙,将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军队检查站,然而那个士兵示意我们过去。”
“那个士兵发狂似的想尽快摆脱我们,”莱斯利补充说,“他可不愿意开罪那些家伙,它们简直就是印度尼西亚的黑手党。”
“最后,司机被迫把车停下来。那些人用枪指着我们,命令我们赶快下车,把我们推来搡去。”莱斯利说话的时候,身体明显在颤抖,“我当时想,这下可完了,我们的名字将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
他们逃过了这次劫难,但他们的司机却遭到毒打。“一次警告。”乔尔小声说。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我问他们。
“以后,我们会更加小心。”吉姆回答说,“要特别留意我们将前往的地方,留意应该何时行动。不过,我们还会去印度尼西亚。我们将完成纪录片,让世人都能看到。”
当我读到关于斯通–韦伯斯特公司、弗里波特–麦克莫兰铜金公司及纽蒙特矿业公司的报道时,当我听到吉姆、莱斯利和乔尔的恐怖经历时,不禁开始再次反思我作 为经济杀手执行任务的后果;同时,我也想到了购买血汗工厂制造的产品的那些人,想到了购买剥夺他国资源生产产品的那些人。印度尼西亚的故事在不断重复发 生,同时也构成了美帝国秘史。
12.不动声色的巨人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2004年6月22日,我们前往尼泊尔。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飞行员降低机头,飞机几乎贴着珠穆朗玛峰掠过,就在此时,我看到,两块巨大的冰川岭脊之间,飞机卷起的雪花呈漏斗状,不停地打 转,就像龙卷风,甚为可观。世界上唯一以印度教为国教的王国,因地处中印两国边境而备显渺小。尼泊尔国土的水资源丰富,水力发电潜能无限。
对我们旅游团队而言,我们将短暂停留该国,算是作为返回发达世界的过渡。在我们的巴士快速通过加德满都的大街时,希娜向我们宣布,在这次旅途的最后一晚,她给我们预定了当地顶级、世界一流的豪华酒店—杜瓦里卡酒店,算是给我们的意外礼物。车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杜瓦里卡酒店没有让我们失望。雅致,富丽堂皇,别具一格,和吉卜林笔下的风情是那么吻合。不过,我同样能感受到,这个酒店也是反映帝国殖民行径的象征性遗留建筑,我不禁想到,在我担任经济杀手前往他国执行任务时,入住的也是同类酒店。
我们团队中多数人,都抓住最后的机会,去附近导游认为安全的市场购物。我留在酒店,坐在我的房间内,把一些想法记在掌上电脑中,然后下楼朝枝叶茂盛的花园 走去。这个花园一片苍翠,百花争妍,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不错,和印度尼西亚洲际酒店的庭院是那么相似。此时,我不得不感叹自然的神奇。同时,又 想起了那个艺妓,那个我误以为是石油高管之妻的女人。我找了一个靠背铁椅坐下来,又想了那个晚上。因为那个女人突然消失,我沮丧之极,于是沿着雅加达那个 人行天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意外地在餐厅碰到了她和另外一个女人。她们所说的话对我影响至深,随后的这些年来,我一刻也没能忘记:
历史上最为激烈的资源争夺战,由此展开,巨大的赌注也压在了这次争夺中。为了控制石油,他们甘愿冒任何风险,难道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奇怪吗?他们不惜玩弄欺 诈手段,巧取豪夺。他们建造战舰,制造导弹,将成百上千—甚至是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送上石油争夺第一线,不管他们的死活。
此后接近1/4个世纪的现在,越南战争早已结束,而如今在伊拉克,我们打的是一场新的战争。为了同一个原因—历史上最为激烈的资源争夺战,无数人为此失去生命,而帝王—公司帝国—更加富有。对此,大多数美国人毫无察觉。
在我看来,帝国扩张势力惯常应用这种新手段的主要区域,就是亚洲。传统的老方法没能帮我们在越南实现预期目标,但是我们采用的新手段在印度尼西亚却卓有成 效,在其他很多国家也无不如此。然而,即便现在所倡导的政策似乎遭遇流产,但是跨国企业老板的收获仍然丰裕;亚洲金融危机让众多人民的生活更为艰难,导致 无数人死亡,到头来,公司帝国赚钱无数,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印度尼西亚和诸多其他国家的经济,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出台的政策所扼杀,因此,公司 帝国最终得以掌控印度尼西亚政府和众多其他国家政府。尽管从军事角度来说,越南战争是美国的失败,但美国公司却为此出售了更多的武器,占领了更大的市场, 得以利用更多廉价劳动力,这些都为它们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这些公司设计了更多的“创新”模式,继续利用血汗工厂和外包模式牟取暴利。
2006年9月18日,也就是世界银行在新加坡召开重要会议的前一天,《纽约时报》发表了一遍文章,大字头版,格外醒目—《援助邻国,中国角逐西方》。 《纽约时报》记者简•珀莱兹言之凿凿地指出,世界银行最大的客户之一—中国,“正不动声色地对其在亚洲展开的援助项目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文章援引了柬 埔寨、老挝、缅甸及菲律宾的实例指出:“较之西方附加烦琐、复杂条件的贷款,中国的贷款通常更具吸引力。”珀莱兹为此列出了大量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中 国政府提供贷款时,并没有附加环保、社会标准条件,也没有将对腐败进行处罚列为条件。这篇文章重点聚焦世界银行的政策,指出这种政策史无前例地给经济杀手 提供了各种便利,他们因此能得心应手地将如此多国家的经济玩弄于股掌之间。珀莱兹女士评论道:“中国几乎从不要求借款国支付高额咨询顾问费用,也不要求它 们接受其他额外条款,而世界银行项目则常常如此。”
本书所探讨的地区中,在我们多数美国人看来,来自亚洲的威胁相对较小,也更容易掌控。对于我们美国人而言,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情形,留给我们脑海的印记 可谓根深蒂固。诚然,这些战争并没有以美国的胜出而告终,但是战争结束后,我们却因而能继续按照我们以前的方式生活,价值观不受外界影响,而且,这些战争 直接刺激了美国经济,力度之大,难以估量。我们对日本的工艺水平和创新能力赞不绝口,因此,我们不由自主地购买日本生产的轿车、电视和计算机。我们的仓库 堆满了众多亚洲国家生产的商品。如果我们拨打免费服务电话,那么可能就会和远在亚洲的接线员说上话。即便谈论军事威胁似乎也已过时,不合时宜,那只算做一 种慰藉,但感觉也很怪,因为这种论调让我们想起了我们曾经打赢的那场冷战。或许,我们惧怕的是原子弹,不过,近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已经成功应对了核武器 压力—当然,自杀袭击人体炸弹要除外。
13.危地马拉的雇佣杀手
《经济杀手:美国欺诈全球真相》■中信出版社■作者:约翰•珀金斯
拉丁美洲的情形则不同。我们认为已经驯服了阿兰德、诺列加和桑地诺解放阵线,可以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时候;我们认为卡斯特罗时代必将终结的时候,我们发 现,一场革命正悄悄席卷整个拉丁美洲。这些斗争矛头正指向美国。拉丁美洲的同胞正在挑战美帝国的权威。随着反抗的逐步展开,他们也向世人揭露了我们不为人 知的秘史。
当我反复思考这两个地区—亚洲和拉丁美洲—给我们的启发时,我想起了“牧民杀手”,这种称呼和一个危地马拉实业家的用词是如此吻合。就是那个危地马拉人,曾得意扬扬地将他的—也保护过我的—贴身保镖吹捧为“玛雅杀手”。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三个人。与我和佩佩•加拉米(非真名)不同,他们三个人穿的并非正装,他们穿着随便—休闲裤,运动衫(有一个人穿的是皮夹克)。不过,引起我注意的,不是他们的衣服,而是枪—他们三个人都随身携带AK-47式冲锋枪。
“很遗憾,在当今的危地马拉,必须这样。”佩佩•加拉米解释说,他领我朝那个电梯走去,“至少对于像我们这些美国朋友来说,对于我们这些民主制度的朋友来说,必须如此。我们需要玛雅杀手。”
我前天搭机从迈阿密到达危地马拉城,入住了当地最豪华的酒店。这次过来,是斯通–韦伯斯特公司让我协助他们处理业务的少有几次中的一次,无非是让我克制写 作经济杀手一书的冲动。斯通–韦伯斯特公司和佩佩•加拉米勒签署了协议,同意帮佩佩的公司在危地马拉开发私营电厂。自从西班牙征服该国的时代开始,他们的 家族便一直是控制该国政权的少有的富得流油的集团之一,而佩佩正是该家族中最具权势的一员。佩佩家族拥有工业园区、办公大楼、大量房产,还有面积巨大的农 业种植园(向美国出口农产品)。从斯通–韦伯斯特公司的角度来看,佩佩家族在危地马拉具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能够保证业务的顺利开展,这一点至关重要。
第一次来危地马拉是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我还是经济杀手。当时的任务是说服危地马拉政府接受贷款,改善该国的电力工业。之后,20世纪80年代晚 期,我接受邀请加入一家非营利组织的董事会。该组织的宗旨在于,协助玛雅部族开办小额信贷银行,改善穷人的生活,将他们从贫穷中解放出来。在危地马拉工作 的这些年来,我对当地的灾难性暴力冲突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完全可以说,在20世纪下半叶的半个世纪中,正是这些暴力让这个国家四分五裂,战乱不断。
危地马拉曾是玛雅文明的中心地带,如今,那个曾经发达的文明早已败落。人类历史学家将这归因于那时的玛雅人无法适应遭到严重破坏的自然环境,因为西班牙军 队于1524年入侵之后,大兴土木,建造了一个又一个气势恢宏的城市,生态环境随之破坏殆尽。不久,危地马拉便成为了西班牙军队在中美洲扩张的中心,危地 马拉的这一地位一直维持到19世纪,其间,当地玛雅人和西班牙势力之间爆发过无数次的武装冲突。
19世纪末期,一个总部位于波士顿的公司—联合水果公司,以自己的实力击败了西班牙势力,一跃成为中美洲实力最强大的公司,成为当地最有权势、名副其实的 幕后老板。20世纪50年代,哈科沃•阿本斯•古斯曼竞选总统,大力倡导美国大革命时的理念和思想。这时,联合水果公司至高无上的地位受到挑战。古斯曼宣 告,危地马拉人应该享受自己家园上的资源带来的益处,不再允许外国公司掠夺他们的家园和人民。他的当选受到整个西半球国家人民的喝彩,被一致视为是走向民 主的典范。在当时的危地马拉,不到 3%的危地马拉人控制了70%的土地。就职总统后,古斯曼发起了一场全面的土地改革运动,这直接威胁了联合水果公司在该国的经营活动。联合水果公司惧怕的 是,一旦古斯曼的计划成功实施,那么他将在西半球乃至全球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其他国家势必跟进效仿。
在这种情况下,联合水果公司在美国发起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公关行动,他要让美国公众和国会相信,古斯曼已将危地马拉发展成为一个跟随苏联的卫星国,而且古斯 曼发起的土地改革运动完全就是苏联人的阴谋—借此机会扼杀拉丁美洲的资本主义制度。1954年,美国中情局精心策划了危地马拉政变这一“杰作”。美国飞机 对该城市进行轰炸,随后,民主选举诞生的总统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残暴的右翼军事独裁者—卡洛斯•卡斯蒂略•阿马斯上校。
新政府立即取缔了土地改革运动,废除了联合水果公司需支付的赋税,终止了不记名投票制度,并将成千上万的卡蒂斯略反对者投入监狱。1960年,外界所知的 危地马拉全国革命联盟反政府游击队,与美国支持下的政府军队和右翼暗杀组织展开战斗,内战由此爆发。20世纪80年,这场旷日持久的暴力冲突逐步升级,数 以万计的平民(主要是玛雅人)死于战乱。被投入监狱、遭遇严刑拷打的,不计其数。
1990年,政府军队在阿提德兰地区集体屠杀平民。阿提德兰地区位于海拔甚高的阿提德兰附近,是中美洲景色最漂亮的一个旅游景点。这本只是政府军队多次集 体屠杀中的一次,但是就因为这次屠杀事件竟然发生在众多外国游客向往的旅游胜地,因此一下成了轰动一时的国际丑闻。根据事发目击者的叙述,事情的经过是这 样的:一群示威游行的玛雅人向驻扎在那里的军事基地走去。示威原因是他们的一个邻居被军方绑架,他们担心这个邻居将被官方列入包括成千上万个“失踪者”的 名单,他们要求军方放人。军方的回应就是朝人群开火。确切的死伤人数说法各异,但无论如何,也有数十成年男女及小孩非死即残。
我对佩佩•加拉米勒的造访,就在这件丑闻发生后不久,那时是1992年。他想和斯通–韦伯斯特公司合作,从而获得世界银行的融资贷款。我知道,在玛雅人的 信念中,土地是不灭的灵魂,从大地上蒸发的水汽也被他们视为神圣的。我据此推测,要在地热喷泉上修建发电厂终将引发暴力冲突。根据联合水果公司—也根据在 伊朗、智利、印度尼西亚、厄瓜多尔、巴拿马、尼日利亚及伊拉克我曾密切接触的那些公司—的经验,我知道,如果有像斯通–韦伯斯特这样的一家美国公司要求在 危地马拉这样一个地方得到协助,那么毫无疑问,美国中情局就会出手相救,暴力冲突只会升级,五角大楼可能还会派遣海军陆战队。我的良心已经沾满了鲜血,因 此,我将不遗余力地阻止更多的灾难发生。
来源:犀乡友谊网•2009-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