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下没有脸孔的英魂 那一年他们热血沸腾(遥望回家路)

《光华日报》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二日 下午一时四十三分

在国难当前的抗日年代,当收音机幽幽传出金焰的歌声“告别南洋”,大家都热泪盈眶,400多名热血沸腾的槟城司机离开了家人报名到滇缅公路抗战,在枪林弹雨中冒着性命的危险,驾着大卡车载送物资救援苦难的中国。

十一月,整个槟城笼罩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这是一个阳光很少而又带点感伤的季节,如果说每个城市都有它的悲情故事,那么 “滇缅公路南洋机工殉难事件” 就是我们永远的历史伤口 。

竖立在亚依淡升旗山交通圈旁,一柱擎天的“槟榔屿华侨抗战殉职机工及罹难同胞纪念碑”,这也是槟城最大的一座坟墓 。 悼念的是一群回不了家年轻热血的卡车司机。 他们集体死在70多年前七七卢沟桥从云南贯穿到缅甸的滇缅公路上。

那个国难当前的抗日年代,当收音机幽幽传出金焰的歌声“告别南洋”,大家都热泪盈眶,400多名热血沸腾的槟城司机离开了家人报名到滇缅公路抗战,在枪林弹雨中冒着性命的危险,驾着大卡车载送物资救援苦难的中国。

这其实是另一个版本的“望乡”,如果中国领导人有一天拜访槟城,实在应该带他们来这块墓园,向这批没有留下脸孔和名字的年轻灵魂致敬。

这座沉默而庄严的纪念碑,60年来一直静静竖立在亚依淡的交通圈旁,仿佛无限依恋,无限关怀俯瞰着对面的华文小学,看着一批一批小学生进去又离开,耹听着学堂传来孩子们的歌声,坐看春风化雨的景观,也看着我们的新生民族在这块土地上一代一代扎根成长。

这原本是一个幽静肃穆的坟园,在我们儿时的记忆中,许多三轮车夫踩过它的身边。疲倦了,就会躺在小山坡的草地上睡去,短暂的梦里听落叶的声音。今天,它却变成了一个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门旅游区 ,常年人声车声不绝,大概没有多少与它擦肩而过的游客会正眼瞧它一眼,给予一个尊重的眼光。

那一刻大家平等

每年11月11日上午11时11分,是槟城一个带有浪漫感伤的特殊日子。

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槟州华人社团、政党、学校单位代表及亡者家属都不约而同,风雨无阻聚集在亚依淡纪念碑前,为二战罹难的槟城机工及罹难者献花致祭。

这也是一个属于无产阶级的英雄纪念碑,不管你是平时口水多过茶的达官显要或爱拼才会赢的凡夫俗子,那一刻大家都是平等的。

在这个不屑高谈阔论的三角祭台上,纪念碑管理委员会依据先来后到的致祭名单,一一念出上前致祭的团体名称。大家都必须放下身段,以最沉默谦卑肃穆之情,为埋在纪念碑底下的英魂给予崇高致意,俯首为人类的和平祝愿,但愿残酷的战争浩劫别再重临。

正义日本人拜祭

1951年11月11日亚依淡纪念碑开幕日当天,拿督庄耿康(74岁)才12岁,当时他是侨南小学学生,在已故校长王植原的带领下,和一群学生到纪念碑前献花致祭。

这名现任亚依淡纪念碑管理委员会的主席回忆:二战后的槟岛,物资贫乏,生活困苦。为了省下买花圈的钱,校长带了我们一群学生到极乐寺山边采摘蜈蚣草、鸡蛋花和树藤,设计了一个大花圈,师生们一起从设立在安乐村的学校走到纪念碑前致祭。

“亚依淡纪念碑开幕日,是当年槟岛的大盛事。我记得当时下着雨,数百名来自各社团、政党及学校的代表们在雨中伫立,在钟灵中学铜管乐队吹奏的“亚依淡纪念碑揭幕纪念歌”(管震民填词,蔡伯龙作曲),向纪念碑底下的罹难者致意。当时,丧子之痛的钟灵导师管震民(其儿子管亮工在日据时期罹难)抱着他年幼无父的孙子含泪步上纪念碑行礼,场面悲切感人。”

庄耿康说,过去多年,许多有正义感的日本团体和学者,都来过亚依淡纪念碑参与致祭和做访问,将这一段活生生的惨痛历史带回日本,揭发日本政府企图篡改二战历史教科书,提醒日本国民面对历史,珍惜和平。

枪林弹雨中冒险

亚依淡纪念碑每年11月11上午11时11分准时举行致祭,故事要从上世纪30年代中末,日本帝国穷兵黩武侵略中国及发动太平洋战争说起….

1937年7月7日,日军在中国北平的卢沟桥与中国军方发生军事冲突。日本借机全面进攻中国,封锁了中国沿海的外来粮食及军运供应。当时,中国沿海几乎所有的港口都落入了日本人的手中。

国难当前的中国政府于是在1938年间修建一条从云南贯穿到缅甸的滇缅公路,抢运在海外购买的军粮及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并且招募海外华侨司机回国抗日。

新马独立之前,一般华侨都把中国当成祖国。南洋各地华人社会纷纷组织筹赈会,筹集了大批中国抗战急需的药品、棉纱、汽车等物资。经过一面开凿,一面运粮的崎岖险恶滇缅公路,将物资紧急运回中国内陆。

当时单在槟城,有400多名热血沸腾的司机离开了家人,报名到滇缅公路抗战,在枪林弹雨中冒着性命的危险,驾着大卡车载送物资救援苦难的中国。

1945年日本投降和平后,根据资料记载,三分之一的槟城司机死于滇缅战火中,三分之一回不了家,驻留在中国云南终老,仅有100多人回到了槟城。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在同年12月11日轰炸槟岛,乔治市很多房屋被炸毁,人民死伤无数。抗日组织、知识分子及学生东藏西躲,走进森林与日军进行游击战。

1942 年,进驻槟岛的日军进行2次大检举。日军利用一些本地人,让他们蒙着脸,到各地指认抗日份子,被捕者约5000人。他们在监狱里被日军拷打、灌水、火烫、吊打、电刑等重重酷刑,冤屈逼招。其中,钟灵中学师生占了40多名。释放者不及四分之一,大多数死于酷刑或病死在狱中,或被日军秘密残杀而掘地埋葬。

1945年,日本投降,槟城人重见天日。槟华筹赈会为了悼念在二战中牺牲的槟城罹难者及在滇缅公路中牺牲的槟城机工,在亚依淡通往升旗山路的交通圈旁,发起兴建“槟榔屿华侨抗战殉职机工及罹难同胞纪念碑”(简称“亚依淡纪念碑)。

然而因为埋骨地址散漫,花费了3、4年时间,才分别在牛汝莪的占梅岗(谢增煜园)、峇都丁宜、水池路、打枪埔等乱葬岗处掘出近千具骨骸。其中,头躯俱全者只有16具、790多具腿骨、331具破裂的头颅,更多的都是支离破碎的骨头。过后将骨灰火化,安葬于亚依淡纪念碑中。

亚依淡纪念碑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列定的11月11日“世界和平日”,于1951年11月11日上午11时11分举行纪念碑开幕典礼。60年来风雨不改,每年11月11日上午11时11分,跟着纪念碑斜对面蓄水池山坡上的“大时钟”针秒走势,风雨无阻准时举行英雄祭。

蒙面人放过了我

已故钟灵学生拿督斯里温振祥(1915-2010)生前向我口述了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槟城发起了筹赈会,钟灵师生纷纷响应卖花及公演话剧为中国抗日募款。槟岛沦陷后,一大批日军带来了一名蒙面人来到钟灵中学,命令全校师生集合在操场上,以让蒙面人指认谁是抗日份子。”“随日军而来的翻译员里,有一名本地华裔医生和她的台湾籍太太。这名说福建话的女人对着我们喊说“那些有参加及支持抗日活动的人,通通站出来。否则一被抓到,马上枪毙!” “许多善良纯真的师生以为没事,一个个站出来。在这生死关头,我一个脚步都不敢移动。蒙面人走进师生群里检视,只要他在某人面前点头一下,后面跟来的日军,就用粉笔将被点中者的身上打勾,和那些自动站出来的师生们一起拉上大卡车,送到四坎店监狱严刑拷打。”

温振祥回忆:蒙面人走到我面前端详了一阵子。从他的眼神,似乎他是认识我的。当时,我以为完了。最后,他放过了我,继续往前走……

温振祥说,1945年日本投降后,助日为虐的医生夫妇及蒙面人,都被当众枪毙了。访谈中,这名温厚的老人始终没有透露那名他可能认识的蒙面人名字。

41_1.jpg ■ (右起)庄耿康及温振祥(已故)在纪念碑前回忆当年。
41_2.jpg ■ 上世纪50年代初刚竖立起来的亚依淡纪念碑。一辆吊缆电车从亚依淡路上掠过。
41_3.jpg ■ (右起)庄耿康及温振祥(已故)在纪念碑前回忆当年。
41_4.jpg ■ 许多有正义感的日本团体和学者,都来过亚依淡纪念碑参与致祭,将这一段活生生的惨痛历史带回日本,提醒日本国民面对历史,珍惜和平。
41_5.jpg ■ 在槟岛多个乱葬岗挖掘出来,死于二战日军手中的罹难骨骸。
41_6.jpg ■ 在槟岛多个乱葬岗挖掘出来,死于二战日军手中的罹难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