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新阶段的三个基本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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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个时期以来，中美关系不稳定、不确定的一面明显上升。值得注意的是，中美关系的新特点、新态势绝非个别人物带来的意外或偶然现象。事实上，持续了三十多年的中美关系基本逻辑正在发生深刻的系统性变化。

首先，体系外关系变成体系内关系。中美关系的最初改善源自共同对付苏联威胁，但从1980年代开始，中美关系最基本的政治基础就变成中国向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的接轨与融入。这个政治基础的名副其实的基础性作用一直持续到2010年代中期。此后，这个基础就难以继续发挥作用了。这是因为，中国已经全面融入冷战结束后形成的现行国际体系，美国对华政策的基本目标已不再是将中国拉入现行体系。中国融入体系决不意味着消除与美国的矛盾。相反，对美国来说，为将中国拉入体系而给中国好处的策略失去存在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尽管中国融入了现行体系，但没有全盘接受美国霸权，仍然坚持独立自主。我们知道，从权力关系这个国际关系的基本要素看，现行国际体系的实质是美国主导的霸权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不全面接受美国霸权，霸权主义与独立自主的矛盾就一刻也不会消除，斗争就一刻也不会停止。所以，通过制度趋同和淡化意识形态差异来消除矛盾的想法完全是乌托邦，体系内斗争丝毫不比体系外斗争更缓和，有时甚至更激烈。另外，新一届美国政权对外政策的重心不再是通过构建国际规则和制度来维护霸权，而是建立直接的霸权式的双边关系，这就极大地加强了中美直接对撞的可能性。所以，尽管特朗普也会使用此前国际派、建制派的一些处理国际关系的程式化手法，但对中国采取更加强硬的政策恐怕会成为基本趋势。

其次，经济关系不仅是压舱石也是导火索。三十多年来，中美关系最基本的经济基础就是中国给美国提供巨大的商品和投资市场，同时中国提升技术，扩大生产和就业。但现在这个市场在某种程度上趋于饱和。尽管中国承诺继续扩大开放，但很难达到过去三十年那种规模。而且，由于中国在这个时期走的是外向型发展道路，在中国投资的最终消费者在国外特别是美国，所以随着中国生产和制造能力的巨大扩张，中美贸易摩擦加剧的趋势难以逆转。此外，特朗普具有浓厚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色彩，其政策取向与推行全球化的全球主义精英集团有本质区别。他蔑视全球化和国际体系建制，一切以国家为出发点，重视实体经济，志在振兴美国工业，要求买美国货，雇美国人，而这无疑会给中美贸易摩擦火上浇油，并使中美经济关系难以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发展。所以，紧密的经济关系能够造成谁也离不开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局面的理论或愿望最终同样被证明是乌托邦，经济关系有从压舱石变成导火索和炸药包的危险。事实上，2008年前后爆发的全球范围生产过剩的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在这个大环境下，新自由主义悄然退潮，以新自由主义为理论基础的全球化出现严重曲折。不仅中美经济关系，整个世界经济都处于新旧逻辑的转换之中。

第三，力量对比从相差悬殊变为主要对手。目前，中国GDP已跃升至仅次于美国的水平。有机构和学者预测，到2020年，按汇率法计算的中国GDP可能接近或者达到美国的水平，而且20年内达到美国的两倍是大概率事件。对于中国经济总量何时超过美国，不同的机构和学者在具体时间上有不同预测，但无人否定这一趋势。俄罗斯的军事力量特别是战略核力量现在强于中国，基本能与美国平起平坐。但国家间竞争和力量对比不是单纯的战略核力量的竞争和对比，以巨大经济总量、完整经济体系、雄厚制造能力特别是重工业能力为基础的总体力量对比才是关键。在现行国际体系中，权利关系是最基本、最核心的关系，而权利关系是按照力量对比来划分的。所以，美国现在将中国作为头号竞争对手丝毫也不值得奇怪。由此可以看出，美国在钓鱼岛、南海等问题上做文章决不只是就事论事。特朗普也决不会像全球主义建制派那样遮遮掩掩地搞什么“亚太再平衡”，而是会直指东亚，寻求绝对战略优势。这一切都是遏制中国进一步崛起的地缘政治抓手。地缘政治在国际关系和国家竞争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回想一下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的结果我们就可以深刻地理解这一点。需要特别警惕的是，完全不能排除美国直接或间接比如利用日本对中国采取先发制人行动的可能性。美国大肆炒作的“修昔底德陷阱”概念实际上已经以学术的方式对中国进行了讹诈。它暗示，美国可能像老霸主斯巴达先发制人地打败竞争者雅典那样对中国采取行动。

总之，客观条件已经发生了变化，新的逻辑正在形成。对中国而言，唯有充分认识当前中美关系的发展趋势和国际斗争的历史规律，丢掉幻想，坚持唯物主义和现实主义，坚持在斗争中求团结的基本方针，积极构建国际安全共同体，从而在当前事关中国发展进程和国际格局未来走向的大博弈中掌握主动。

【任卫东，察网专栏学者，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