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共济会: 从土耳其走向世界的葛兰运动

晓宇 · 2016-07-26 · 来源:晓宇的世界图景微信公众号

【摘要】早年葛兰和土耳其世俗政府闹掰,自我流放到美国。直到埃尔多安的正发党(AKP)兴起,出于对传统宗教价值的共同立场,葛兰重新获得当局认可。可是,两人的恩恩怨怨最终还是以决裂收场。今年五月,土耳其政府将葛兰运动正式列为恐怖组织。两个月后,土耳其就发生了政变。

土耳其政变失败后的大清洗中,葛兰这个名字被重新提起,成了总统埃尔多安口中的“幕后黑手”。

其人全名法土拉·葛兰(Fethullah Gulen),伊斯兰宗教学者和意见领袖,他所发起的葛兰运动往往被称为是“全球最大的伊斯兰运动”。

早年葛兰和土耳其世俗政府闹掰,自我流放到美国。直到埃尔多安的正发党(AKP)兴起,出于对传统宗教价值的共同立场,葛兰重新获得当局认可。

可是,两人的恩恩怨怨最终还是以决裂收场。今年五月,土耳其政府将葛兰运动正式列为恐怖组织。两个月后,土耳其就发生了政变。

而埃尔多安竭力清洗的葛兰运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莫衷一是。有人说它是“迷信领袖的邪教”,也有人把它当作“自由主义的伊斯兰”。但不可否认的是,凭借百万级的信众和庞大的政治运作能力,葛兰运动已然成为当今伊斯兰界的共济会。

这场三观端正的宗教活动如何发展成覆盖全球的神秘网络?今天就来扒一扒葛兰运动的发家史。

宗教和政治正确

葛兰出生于1938年(一说1941年),年轻时聪慧好学,很快成为了国家认可的神职人员,在六十年代吸引了一小批信众。之后受到当局的怀疑,1971年入狱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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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的风靡,七十年代葛兰在全国受到了热捧。1979年,葛兰首印期刊,大力传播自己的思想。而他的主体思想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政治正确,政治正确,还是政治正确。

葛兰思想可以总结成三部分:提倡科学,信仰和谐,多党民主。这三个点抓得巧妙,超过了大部分的当权者。

第一点,把它和传统宗教活动撇开,坚持科学理性,占据了现代化意识形态的高点。

第二点,提倡信仰的和平共处,开展跨宗教对话(Inter-faith Dialogue),占据了道德信仰高点。

第三点,赞同多党民主,在党派竞争中不直接站队,占据了主流政治认同的高点。

这一下子让迷失的中产阶级们看到了希望,不用改变资产阶级的生活状态,又可弘扬传统信仰。加上葛兰主张勤俭清修,为土耳其蓬勃生长的商业阶层注入了一剂精神安慰,正如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的契合。

政治正确的基石让未来的葛兰运动历经风波而不倒。可想而知,西方国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信仰异端的蔓延,总想法设法找出葛兰运动和极端伊斯兰的关联。

FBI起底了全美的葛兰学校,荷兰政府于2008年排查境内的葛兰团体,都没发现其任何煽动极端伊斯兰的证据。虽然葛兰运动组织模糊、观念保守,但因为信众多是社会精英,并没有融入当地社会问题,这些调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政治正确成了葛兰运动在世界范围内的护身符。

建学校、做生意、买媒体

看了葛兰运动的扩张历程,我深深地折服于它韬光养晦的战略,三十年的发展史堪称是和平革命的一本教科书。与极端伊斯兰急于制造事件、扩大国际关注的思路不同,葛兰运动一直都是稳扎稳打、渐进布局,主攻教育、商业和媒体三大领域,而它前面的二十年近乎都是在干一件事:建学校。

八十年代,土耳其限制宗教团体活动的法律有所松动,葛兰运动立刻抓住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政策窗口。葛兰告诫自己的信众,别忙建清真寺,要多建学校。于是1982年,在伊斯坦布尔和伊兹密尔,葛兰运动成立了自己的私营教育公司。

和传统宗教学校不同,葛兰学校强调数学和自然科学的课程,配上温和的伊斯兰取向,一下子就占领了极度空缺的民营学校市场。新兴的中产阶级乐于把孩子送到这样不失现代又不忘传统的教育机构。

1991年随着苏联的解体,葛兰学校扩展到了中亚和巴尔干地区。九十年代中期,葛兰学校已分布到了东南亚、非洲、欧美和拉丁美洲,形成了星星之火的燎原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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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学校的全球分布,来源华尔街日报

葛兰学校并不是中立的教育机构,从一开始葛兰就明确了学校的根本目标:扶持新一代的社会领军人物。他把这叫作“黄金一代”(Golden Generation),要他们在精神上接近穆罕默德,为土耳其开创出光明未来。

通过大量资源的投入,葛兰学校日益成为土耳其国内的名校,形成了内部的社会圈子。除了开办私立学校,葛兰运动还在高等教育机构内网罗人才,他们向大学生提供奖学金和靠近校区的廉价房,把优秀的种子吸引到所谓的“灯塔”(Lighthouse)团体中。

“灯塔”的功能类似年轻人的沙龙,为他们提供一个密切的交际的圈子,以及额外的课程与协助。值得注意的是,这时候加入灯塔或是葛兰运动的新人已经不完全是出于信仰,很多是看中了里面的社会资源。

除了直接的教育补贴和免费活动场所,葛兰运动成了大学生向社会上层流动的窗口,胜过了国家的工作中介。在学术界,葛兰组织的网络能为年轻的毕业生提供大学或是研究机构的就职机会。(明白为什么埃尔多安连学术界也不放过了吧。)

市场化的宗教

扩展成为一个广大的社会圈子后,葛兰运动的教育产业很快进入了资本狂欢的阶段。以学校起家的Kyanak Holding Group涉及的行业包括印刷、零售、造纸、航运、旅游、家具、房地产和保险,本身和商业阶层关系密切的葛兰运动打造出自己的经济网络。

一位组织内部人士解释说,“如果你要买卖东西,别人首先就会来找你,因为葛兰的牌子,大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在商业竞争中自然先人一步。”换句话说,葛兰运动的身份成了节约交易成本的工具。

海外的葛兰学校就像是一个个驻点,为全球范围内游走的土耳其商人提供进入当地市场的机会,葛兰学校的毕业生也被戏称是“商业大使”。

比如组织土耳其-非洲/中亚/亚太经济论坛的工商联盟(TUSKON),就由葛兰运动把控。这个非政府组织背后的金主是Asya Bank,还是葛兰本人倡导成立的,堪称伊斯兰金融机构的一面旗帜,1996年立牌,资产超过了4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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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商业运作的初期资本是哪里来的?多数靠的是信众的捐款(himmet,宗教捐赠),小范围是社区的募捐,往上走更大的投资项目都是内部人员的集资。

在这个层面上,葛兰运动是建立在市场经济逻辑下的宗教团体,成员之间除了信仰基础和社会身份的联系,还有经济利益的关联,使得整个运动的扩张更为牢固。

知识和舆论的控制

葛兰运动在发展的初期一直在名义上和政治保持着距离,与左右路线的政党都有关系。但1999年流出的葛兰讲话暴露了运动可能的政治目的,视频中葛兰要求他的信众“潜入系统内部机关,不要露头,知道你到了权力核心…你必须等到你获得全部国家权力的时候,只有这时候,土耳其的宪法体制才到了你这边”。

这个讲话流出后一片哗然,如果这是组织的既定目标,那整个葛兰运动就是要颠覆国家政权。在视频公开之前,葛兰听到风声,自我流放到了美国,在之后的回应中虽然谴责视频的片面,但也没有否认其真实性。与此同时,葛兰运动的成员大批进入了土耳其的警察和司法系统。

但葛兰运动在政治上的转折点应该是在正发党(AKP)2002年兴起之后。届时新法律开始允许私人媒体集团进入其它行业,媒体和政治的关系变得异常暧昧。而正发党和葛兰运动都希望弘扬伊斯兰的文化宗教传统,两者走得越来越近,和世俗化的政治精英与军方形成对立。

2007年,土耳其第二大的媒体集团ATV-Sabah被政府收购,同年以11亿美元买给了与葛兰运动关系紧密的Galik Group。日后成为总统的埃尔多安的女婿这时候正是Galik 集团的总监。高调进入媒体界后,葛兰运动掌控了土耳其的主流报业,包括发行量最大的报纸Zaman, 最大的新闻杂志 Aksiyon,和英文媒体Today’s Zaman。

按照葛兰运动内部人士的话说,掌握媒体,才能准确地传达出葛兰的教导。其实,媒体界的布局早在九十年代中期就开始了。葛兰老先生把组织中出色的年轻人送往美国的新闻院校,让他们毕业回国后主导组织名下的新闻集团。

与正发党结盟后,这些媒体力量花了大量气力,重新打造正发党的形象,把一个伊斯兰味的政党变成了民主政治和现代化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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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及社会各个方面的葛兰帝国

如果葛兰运动有既定目标,那么单纯的“政治野心”一定不足以形容。它努力打造标志性组织“Academi”,集结智库、出版社、学校、图书馆和清真寺于一体,是要完成对知识思想和垄断和控制。这简直就是哲学家葛兰西“消极革命”的现实案例。

与暴力革命不同,葛兰西提出了另一种完成转型的方式,即通过渐进的社会改造重塑政治秩序,通过边缘化的社会群体打入统治阶级,取代社会的上层建筑(教育系统、文化艺术和媒体等)。

葛兰和埃尔多安的恩恩怨怨

2002年后,正发党在议会、总统和官僚中开始“政治夺权”,葛兰运动在教育、商业、媒体和公关领域开始“公民夺权”,两路进攻,完成了土耳其伊斯兰新权贵的统治转型。

在2007年的总统选举前,土耳其爆发了反对正发党的游行,在野党同时发动对选举的抵制,多亏葛兰运动的力挺,埃尔多安才挺过这场危机,当选后成功修宪。2009年,军方想要指控葛兰运动的人员非法持有武器,因为正发党的干预而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葛兰运动控制的司法和警察系统配合正发党继续清除异己的势力。2010年,葛兰的追随者伪造证据,以参与2003年政变为由清洗了三百多名军官。2011年,多名土耳其的记者因为报道葛兰运动对国家系统的渗透而被捕。葛兰运动和正发党此时已经在政治斗争中胜出,完全控制了国家的权力。

然而,消灭了共同的敌人之后,同盟也出现了裂痕。葛兰运动离掌控土耳其的目标之间,只剩下了唯一的障碍埃尔多安。2013年,媒体、警察和司法界共同进行的反腐调查涉及到正发党的核心成员,超过52人被捕,埃尔多安此时正在巴基斯坦访问。一时间公民活动再起,要求埃尔多安辞职。最终,埃尔多安撤换了10名内阁成员才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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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盟友,今日的敌人

2014年,正发党开始组织反击,和葛兰运动有联系的记者和媒体总监被捕。2015年,二十多名电信行业相关人员被控涉嫌监听埃尔多安及其他高级官员,正发党指责葛兰运动在土耳其内组织的“国中之国”。诡谲的是,之前坐看土耳其政治斗争的美国政府,这时候跳出来“提醒”土耳其不要违背民主原则,打击自由媒体。

今年五月,埃尔多安正式把葛兰运动归为恐怖组织,随后土耳其发生了政变。无论这场政变的背后到底是正发党的自导自演,军方的反叛,或是葛兰运动的幕后策划,清洗运动又风风火火地开始了,而这场政治斗争远没有到达终点。

结语

比起历经分裂的共济会,在当代市场经济下成长的葛兰运动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建立起自己的全球网络。比起风起云涌的伊斯兰武装,葛兰运动的发家倒显得静悄悄,没多少刀光剑影,可比前者的范围更广,更为顽固。

就如葛兰本人所说:“把政治理解成政党、宣传、选举或是权力斗争的都是错误的。政治是管理的艺术,建立在对今天、明天和后天的视野之上,寻求人的满足和神的应允。”

写过这篇文章之后,我再也不能正视少林寺和新东方了,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一盘不可知的大棋。

参考文献:

Hendrick, J.D., 2009.Globalization, Islamic activism, and passive revolution in Turkey: the case ofFethullah Gülen. Journal of Power, 2(3), pp.343-368.

Hendrick, J.D., 2013. Gülen:the ambiguous politics of market Islam in Turkey and the world. NYU Press.

Yavuz, M.H., 2013. Towardan Islamic Enlightenment: The Gülen Movemen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Turkey coup: What is Gulen movement and what does it want? http://www.bbc.co.uk/news/world-europe-36855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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