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每日蚁论 2015年8月25日 上午 10点30分
直言不讳：3.08政治海啸袭卷前，我以《独立新闻在线》记者身份，采访万挠（Rawang）新村高压电缆课题。当时万挠新村工委会积极争取绕道、反对逼迁，与国家能源公司周旋到底。过去依赖马华公会领袖的村民，这次十分清楚：只有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对于跑惯政治新闻的我来说，这个采访经验十分“有趣”，常常遇到让人谛笑皆非的状况。村民的马来语不灵光，应对马来媒体时相当吃力。即便用华语表达的时候，他们也不懂如何把想法组织起来，记者会上把话说得七零八落，或者兜来兜去，重复同样一个观点。
有一次，国能在建筑高压电缆塔的工地隔起铁丝、锌板，不让村民阻拦工作进度。村民于是包下一辆巴士，前往国能总部请愿。由于没有“抗议”的经验，50人站在一起后，竟然不懂接下来要做什么。村长于是带头喊：“Siapa paling besar?”（谁的权力最大？）然后，村民呼应“TNB！”（国能）。
村民的用意是讽刺当时的部长与议员，其权力都不及执意动工、坚拒绕道的国能。他们重复喊着一样的口号，这画面在外人看来，真的有点无厘头。最终，一名警官介入，以“纠察阻碍交通”为由，要村民解散。
这个抗争坚持了好几年，没有因为后来的“3.08政治海啸”而马上解决。几年后，传来万挠村民以肉身筑起人墙抵挡国能施工的消息，即便已不在新闻第一线上，却让我十分感动。村民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越战越勇。8年以后，国能最终同意绕道，让村民“安心过年”。
万挠新村绝非首个案例。更早之前，就有“白沙罗华小”事件，村民坚持不妥协，抗争2926个日子以后，才迎来白小重开的那一天。类似社区与当权者的拉扯，比比皆是。年长的村民教育水平不高，过去面对政治的态度是逆来顺收–“反正都改变不了”，“（州）政府换了也是一样”。
他们本就没有抗争经验，可说是一支临时拼凑组合的“杂牌军”。因政府失责、政策偏差的问题突然降临，于是被逼硬着头皮去抵抗。这个过程中，他们建立互信、包容与互补彼此的不足。我们承认并接受此事实–没有完美的社运斗争案例。重要的是，每个人从此相信自己具备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不把宿命当成人生唯一的剧本。
重温这个万挠村民的抗争经验，旨在补充一个角度：马来西亚政治抗争有不同的层次。万挠高压电缆课题发生时，这个社会已经历“烈火莫熄”运动洗礼。我们在国家课题上的抗争，如废除《内安法令》运动可以做得有声有色，但小地方的村民完全和它脱节，一旦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要从零开始。
同样的，5.05大选后一系列的“黑潮运动”，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不敢以群众力量推翻47%民意政权”而搭的下台阶，俨然是一场安华告别政坛的巡回演唱会。但当我们去到吉隆坡以外的城镇，就马上意识到，很多出席者是生平第一次参加“群众大会”、第一次举拳痛呼“倒国阵”，甚至是第一次克服恐惧，穿上“印有反叛讯息的衬衫”。
就这个意义上，这样的一股“黑潮”让许许多多的平民“跨过恐惧的门槛”，让他们不再逆来顺收。我同意社运应该升级，应对正在进化中的独裁者。但困局去到最憋的时候，一场社会运动也可以起了无法立即感受到，却意义深重的作用。它让参与者明白，贪腐的源头不是权力，而是平民对权力的恐惧。
我以为2012年4月28日的BERSIH 3.0已经“饱和”，过去不过问政治的人都因为BERSIH 3.0而走上了街头。没想到，即便到了即将举行的BERSIH 4.0，还是有人不曾上街、甚至不懂BERSIH的主题颜色。我以为，我们重复了千万遍的“自己国家自己救”、“不是看到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了才看到希望”，但最后还是要面对“去了有什么用？”的质疑。我以为，5.05政治海啸洗礼后，人民已不再恐惧。但这一次还是存在“集会闹冲突”的担忧、“警察会施暴”的顾虑。
我想，即便BERSIH 4.0最终无法去到把纳吉逼下台的结局，但让参与者重拾民主的尊严、反叛的精神、对抗的勇气，也算是最起码的意义。
林宏祥是前新闻工作者，长期观察本地政治动态，热衷于跨语界书写、对话，希望马来西亚政治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冲出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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