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 · 2015-06-01 · 来源：破土网
如果说国际足联、世界杯和足球本身都不是原罪，那真正的原罪是什么?如果看不清国际足联和世界杯通过压榨谁的血汗，满足了谁的狂欢，我们要么就是陷在围观和揣测权力斗争的琐碎无聊之中;要么就是一声叹息，静静等待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继续与荒谬的游戏规则和虚伪的无力感一路同行。
突击，腐败帝国露出冰山一角
2015年5月27日，国际足联数名高官以及体育营销大鳄被瑞士警察拘捕，瑞士联邦司法局着手调查2018年和2022年世界杯可能存在的问题。美国司法部和联邦调查局则对他们进行进一步调查，内容涉及1.51亿美元的贪污赃款以及其他违法行为。这样的反腐阵仗，正好压上将在当地时间本周五举办的国际足联主席竞选，十分耐人寻味。
更有意思的是，接下来的剧情简直和宫斗戏不相上下：现任欧足联主席普拉蒂尼马上出来逼宫，不仅要牵头欧洲诸国足协支持阿里王子当选国际足联主席、联合抵制世界杯，甚至直接放话，叫现任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速速滚蛋;而连任了四届主席，被视为“20世纪最成功的不杀人的独裁者”布拉特则气定神闲，不战、不走、不降。虽然如此，但和他利益关系至深的亚足联早已站好队，手握2018年世界杯主办权的俄罗斯也没有沉默，普京认为，“他们之所以这样给布拉特先生施加压力，就是为了剥夺俄罗斯的主办权。”
不过，如果你觉得这不过是一场高官撕X大戏，那就是图样图森破了：消息一出，先是VISA表示，如果国际足联不处理好此次事件，我们就要撤消对国际足联的赞助;接着是美国司法部不指名地表示贿赂与回扣勾当“通过美国一家主要的体育用品公司……和2010年世界杯主办国申办以及2011年FIFA主席竞选有关”，同时身为国际足联和巴西足协赞助商的耐克公司马上跳出来说“我们将积极配合调查，但当前的指控让我们很担心”。
虽然这次反腐行动只是给我们展示了国际足联的冰山一角，但相信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在“足球无关政治”的烟幕弹下，高官和资本家的权钱交易是家常便饭;利益瓜葛引发派系林立，彼此之间的你争我夺更是不见人性只见狼性。死磕国际足联和布拉特近30年的英国调查记者安德鲁·詹宁斯早在2006年就写出了《FIFA黑幕》一书。他发现，国际足联内部高官的工资数额从不公开，多年来主席竞选的过程既不公平，也不透明。同时，随着国际足联在全球的统治版图不断扩张，主动让渡也好，被动联姻也罢，资本和权力在足球日益商业化的大环境下早已不是暧昧牵手，而是赤裸裸的明码标价和巧取豪夺。
灾难，从足球变成商品开始
国际足联于20世纪初问世，它并非生来就如此肮脏丑陋。1926年，时任主席雷米特希望足球能摆脱奥运会的束缚，独立于世，从而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因此创办世界杯。那时的足球也还没成为产业，它更像是“一个皮球，几个朋友”的快乐游戏。
1974年，新官上任的阿维兰热主席向全世界宣布“我将开始出售名为足球的产品”。这般狂霸酷炫拽的宣言，不仅让人想起英国保守党1970年大选获胜后，当时还是教育大臣的撒切尔夫人上任第一个月就取消全国学校免费牛奶政策，以便节省教育开支;接着大肆关闭文法学校，代之以综合中学，努力让学校成为“学店”——真是节流、开源双管齐下。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里根也没闲着，先是镇压加州学生的反越战示威，接着废除公共的精神病医院系统，开了张任内从未兑现的社区医疗空头支票。既然“足球无关政治”，那阿维兰热和撒切尔、里根二位居然这么不谋而合，真的好巧啊!然而，阿维兰热表现得更君临天下：“他在苏黎世的宫殿内实行着自己的统治，他统治的国家比联合国还多，他旅行的范围比教皇还广……这位老派的君主改变了足球版图，并使足球变为更为壮观地遍及世界的跨国公司。”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世界上第一个高度商业化的足球联赛(英超)诞生;规定合同期一到，球员即可自由转会的博斯曼法案实行;世界杯也开始和奥运会一样，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不管是国家还是赞助商都挤破头来抢占“市场份额”……资本的势力已经渗透进绿茵场内外的每个角落。当电视转播、广告赞助和球会的头头们坐在球场VIP包厢里面无表情地观看比赛时，为老板打工的职业球员们更像是“自由”的劳动力：他们要忍受单调枯燥的职业生涯，极其短暂的职业寿命以及金元足球的残酷逻辑。
这份征服全球的大业没有因为老皇帝阿维兰热卸任而停止。1998年，阿维兰热本人钦点的皇太子布拉特登基。这个“惹不起的苏黎世小矮子”要面带微笑地把国际足联打造为“行业内的国际联合组织，跨行业的垄断利益共同体，超国家、超政治的实体存在。”这边厢，国际足联用力祭出“足球与政治无关”的大旗;那边厢，国际足联内部的各种竞选则变成政治势力的勾心斗角和藏污纳垢之地。调查记者安德鲁·詹宁斯一直在曝光布拉特和国际足联帝国的腐败丑闻，但皇帝的宝座依旧安然无恙。相形之下，和布拉特同穿一条裤子的亚足联主席哈曼，以及这次反腐风暴中拘捕的数名高官，都不过是有样学样的小巫罢了。
那布拉特的反对派，诸如普拉蒂尼和阿里王子之流又何如呢?答案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普球王早已不是当年的传奇球员和功勋教练，如今的他也是一个足球商人和政客，他的背后同样是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普球王自己不过是这些利益集团的传声筒;至于阿里王子等竞争者也还是三句话不离钱，他们和布拉特唯一的分歧只是FIFA官员的年薪该涨多少，对成员协会的财务支持该增减多少，国际足联的圈钱版图还能怎么扩张……至于国际足联本身如何变得透明，世界杯申办过程的黑幕如何处理，巴西原住民的反世界杯示威和卡塔尔球场建筑工人的死亡，通通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之内。因为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他们也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指望他们从内部攻破自己的堡垒?!
谁的狂欢？谁的血汗？
作为国际足联扩张统治版图的一枚重要棋子，世界杯本身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2010年南非世界杯盈利49亿美元，国际足联领衔的垄断利益集团分走75%，而南非至今仍背负因世界杯产生的赤字。2014年巴西世界杯前夕，巴西全国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巴西人民除了不满当局举办世界杯的支出超过财政预算，更为愤怒的是牵涉其中数十亿美元的贪腐金融丑闻，以及国内的高通胀率和税收、低教育率、不充分的社会福利、高失业率和贫民窟的人口大爆炸(但当局并没有改善居住条件)。眼下，卡塔尔当局为了赶2022年世界杯的进度，招募了大量建筑外劳参与建设各项基建和球场。国际工会联合会估计，自动工以来，有超过1400名工人死于建筑工程，各类过劳、中暑、意外案件屡见不鲜。这些建筑工人的雇主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因为工人的出入境、更换雇主，都要征得雇主同意;而且工人的护照被雇主扣押，他们自己也要偿清庞大的中介费，重重剥削根本避无可避。至于像阿迪达斯那样的跨国巨头就更不用说了：它们在赞助世界杯这个生意上赚了个盆满钵满，同时毫不手软地剥削自己在第三世界代工厂的一线工人，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如果说国际足联、世界杯和足球本身都不是原罪，那真正的原罪是什么?如果看不清国际足联和世界杯通过压榨谁的血汗，满足了谁的狂欢，我们要么就是陷在围观和揣测权力斗争的琐碎无聊之中;要么就是一声叹息，静静等待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继续与荒谬的游戏规则和虚伪的无力感一路同行。可是，如果你去问问死伤的卡塔尔建筑外劳，去问问为了社保而罢工的裕元鞋厂工人，去问问土地被强征而被迫上街的巴西无地农民，他们一定会告诉你：就是这些老板，这些跨国巨头，这些只知道把钱揣自己兜里的当局，把我迫害至是境地!这个为资本服务的游戏规则，牺牲的是第三世界和无产者的血汗，成就的却是那一个个西装革履的既得利益者。而这，才是真正的原罪。
截止笔者发稿时，国际足联主席选举已经落幕，独裁者布拉特会继续在他的苏黎世宫殿里统治全世界的足球运动，直到2019年。他的竞争对手阿里王子向寥寥73张选票表示感谢，同时担心自己的支持者会被秋后算账。也许，统治者腐烂的权力斗争告一段落了，但无权力者生存与命运的风暴不在远方，就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