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全球化”—特朗普团结右翼阵营的政治工具

作者: 姜新立     时间:2017-03-13 11:44     来源: 察网

“全球化”是第一世界以“现代化”为名向全球扩张的产物,被霸凌、榨取、剥削的是第二世界与第三世界,在逻辑上这些国家自然采取贸易保护主义以自保,并高举“反全球化”政治大旗,突出的代表是第二与第三世界的左翼政治团体和左翼知识分子。但在现实上,作为第一世界领头羊的美国新上任的最大资产阶级的川普总统也反对全球化,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个“现实存在”,这又是个“迷思”,值得剖析,也应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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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既熟悉又难以理解的事物

“全球化”是我们所在世界的知识语境。但是,当今世界发展趋势最为讽刺的却是,正当”全球化”、”全球主义”、”全球场域”以西方主流价值型态席卷全世界的时候,一股”反全球化”的浪潮正在与”全球化”对撞,连新任美国总统川普也反全球化,让人觉得莫非”全球化”有甚么”迷思”或甚么”陷阱”,不然为甚么”反全球化”的浪潮连”企业家”兼”政治狂人”川普都被卷进去。当今”全球化”与”反全球化”正以二律背反的方式对峙着,着实让人对此现象感到一头雾水。

笔者在佛光大学每两年开授一次”全球化专题”,愿意以自己所知所学对全球化、反全球化以及最近川普的反全球化问题做个分析,以就教海内外高明。

“全球化”是既熟悉又难以理解的事物,那种可感受到的力量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全球化”是西方”现代化”向全球扩散与发展过程中的最新动态现象,而”现代化”又是以”现代性”为名,以西方欧美发达国家为中心,并藉科技革命与资本主义扩张,在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的形式下,由西半球向东半球、由北半球向南半球将”传统社会”改变成”现代社会”的一种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运动。如此看来,”现代化”实质上就是”西方化”,”全球化”就是”西方化”的最新型态。

Ulrich Beck对”全球化”概念如此界定:”全球化指经济、信息、生态、技术、跨文化冲突和公民社会各领域里可感受到的日常行为的去疆域性。”A. G. McGrew认为”全球化指的是现代世界体系中国家与社会之间结合与联系的多样性。”D. Held 指谓”全球化就是跨洲性的流动型态,不论是资本、劳力、信息、技术、文化、意象、或人群,不但程度与规模已经扩大,而且造成的影响更为加速与深化。”关于”全球化”问题,其理论基础是C. Friedman的”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强调市场是好的,国家干预是坏的,应以放松控制取代国家监督,贸易应完全自由化,国有企业也应民营化,之所以如此,据Friedman称,是为了捍卫资本主义发展。“新自由主义”在具体实践上是经过美国政府及其所控制的国际组织诸如国际货币基金会(IMF)、世界银行制定了”华盛顿共识”,藉”自由贸易区”、”经济共同体”,由跨国公司以资本密集与劳力密集做区分,进行全球性的自由递送原料与流通商品,并利用大量廉价劳动力生产商品,营销全世界,以此谋取更多利益。

跨国公司成最大赢家

全球化理论学术界有三个学派:第一个叫超全球主义派,主张”全球化”是人类历史新阶段,传统民族国家一反常态将成为全球经济体系中的商业单位。第二个是怀疑派,它认为”全球化”意味世界经济体系的”完全整合”之说法是一种”秘思”,指斥全球化促使民族国家在”解领域性”下放弃、减缩主权为不当,指称全球化并未改变南北国家的不平等状态,而且进一步导致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地位边缘化,同时助长基本教义派及各国民族主义的高涨。第三个是转型主义派,指出全球化重新塑造现代社会与世界新秩序,强调国家不再是世界唯一的权力中心,与其说全球化导致国家萎缩,不如说全球化鼓励各国政府扩大政策协调范围,并以”全球治理”方式重新建构各国政府能力。

“全球化”在概念上包括世界化、国际化、跨国化、一体化、相互依存、趋同等。”全球化”在定义上更是复杂与多元,其中较重要者有:指信息克服空间障碍在全世界的自由传递;指资源在全球范围内的自由流动与配置;指现代制度或现代性在全球的扩张;指全球问题意识和全球共识的达成;指资本主义在全球扩张的过程;指人类不断地跨越空间障碍和制度、文化等社会障碍在全球范围内实现沟通与共同行动的过程。既然是个”过程”,”全球化”的特点除了趋同、离根与解领域外,它还是个多维度过程,并发生在多领域多层面中,因此有经济全球化、政治全球化、信息全球化等等。其中以经济全球化影响当代国家、民族、社会、人群最甚。

由于”解领域性”,经济全球化正迅速透过生产、贸易与金融等跨国网络的方式逐步引导经济活动脱离国家掌握,亦即全球化明显地向传统的国家主权观念挑战;经济全球化进一步深化各国产业结构调整,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劳动分工生产体系,它一方面为世界贸易的自由化奠定了基础,有助于全球性市场的形成,但同时大肆宣扬”全球工厂”,迫使各国政府解除对劳工的保护以及对外来企业投资的障碍,使跨国公司变成最大赢家。同时也推动国际企业的合作与兼并,它们的经营战略以夺取全球市场份额为目标,并以全球化为名垄断资源,榨取廉价劳力,这种强资本弱劳工的现象不但使第三世界发展逆退,同时使发达国家的大量劳动者失业,其结果是加速贫富悬殊的M型社会出现,此一现象连美国亦不可免,2011年9至10月分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便是显例。此一运动直接目的是抗议贫富不均,但最后竟延伸到82国、951个城市响应,实际上已变成为反全球化运动。

许多问题已成”全球性”问题

“全球化”既然是现代制度或现代性在全球的扩展,经济全球化又使得各国经济形成相互依存,又给发展中国家追赶世界经济发展水平创造了机会与挑战,更何况今日世界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地球村”,许多问题已经成为全球性问题,诸如环境生态问题、人口问题、核扩散问题、移民问题、战争问题、跨国犯罪问题、恐怖主义问题、不平衡发展问题、艾滋病问题,这些问题都不是一国家单独有能力可以解决的。既然如此,为甚么还会出现”反全球化”?因为”全球化”是一个”迷思”,甚至是一个”陷阱”,不了解这个”迷思”与”陷阱”,便无法洞悉所谓”反全球化”问题。

第一个迷思是经济全球化已行之有年,各国经济既互相依存又相互发展,但世界各大洲仍有大量生活困顿的人群,全球有四分之一的人每日靠不到美金一元而生活,已故古巴强人卡斯特罗甚至说全球化使第三世界更加贫困。The End of Globalization一书作者Alan Rugman对全球化的迷思有清楚地分析。他说”全球化”从未在单一的世界自由贸易市场存在过;以三极(美、欧、日)为基础的生产和分配过去如此,现在与将来仍将如此;跨国公司在三极市场关系中运作,并且进入其他的三极关系市场,它们的战略是地区性的,而非全球性的;各国政府严格管理绝大部分服务部门,管理的力度并未减弱,自然限制了利伯维尔场的力量;非政府组织虽具影响力,但缺乏责任感与合法性。Paul Hist & Graham Thompson 指出,当代国际整合层次非无先例,还不如1870-1914年期间的国际整合;真正跨国公司不多,大多数公司仍以国家为基础从事多国贸易;资本的流动虽然造成投资和就业大规模地从先进国转移到开发中国家,但高科技与专利生产的直接投资仍高度集中于先进工业经济体及新生工业化国家,”第三世界”在投资、贸易上仍然处于边陲地位。Alf Rattigan 更直接指斥:在全球化上,多数工业化国家使用经济理性主义的语言,但实践上是以中古宗教方式渗透并操控其他国家的市场。

先进国的利益超越一切

下面有几个问题是”全球化”陷阱,Martin Feil 剖析如下:

一、20世纪经济进步是”全球化”的结果?剖析:犯了从”特殊”推论到”一般”的谬误,一如指Ferdinand公爵被暗杀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之谬误。

二、全世界消费者受益于”全球化”是因为可享受到更物美价廉的商品。Feil认为”未必”,证据是1974-1995年间澳洲已是世界少数关税降至最低的国家,但在同一时期,澳币持续贬值,主要进口消费品价格反而升高,其实关税降低主要得利者是厂商,它们会将关税降低的利益自己吸吞,并采取措施防止物品价格降低,消费者并未因经济全球化降低关税而得利。

三、”全球化”会让”低度发展”和”发展中”国家将来成为”已发展”国家?剖析:乌拉圭回合谈判后,欧盟、美国、日本成功地防止任何有关农产品的贸易自由化,在WTO中遭指控的倾销者反而是欧盟、美国、日本,还没有看到哪个低度发展国家因全球化而成为已发展国家。

四、”全球化”乃大势所趋,而且不可避免?剖析:此为新闻误导转为正式宣传,实质上是先进国的利益超越一切,故先进国强调”全球化”不可免;所谓降关税,讲配额,非关税障碍解除等,都在使”经济无国界”,以便西方世界藉”全球化”而牟利。

五、全球化过程中失败者可获补偿?剖析:一切补偿形同施舍或救助,印度尼西亚即是显例。

六、全球化导致去领域化世界经济,其中跨国公司会把全球市场交给投资设厂的当地国?剖析:全球化市场绝非物美价廉,智慧财产及专利常遭垄断,不会随便交给落后的当地国。

七、全球化下的跨国公司对投资设厂的当地国经济发展具引擎动力作用?剖析:跨国公司以跨国资本对全世界经济、政治、文化进行渗透,构成新型殖民化过程对民族国家独立自主精神造成威胁与矛盾。

这样看来,”全球化”是西方”现代化”的全球性扩张与渗透,也是”帝国主义的理性”之建构,”反全球化”是第二世界与第三世界摆脱对第一世界依附,抗拒被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剥削与榨取的道德义务与行动。

大资本家为什么也反”全球化”

因为”全球化”是第一世界(工业化、已开发国、资本主义世界)以”现代化”为名向全球扩张的产物,被霸凌、榨取、剥削的是第二世界与第三世界(半工业化、农业国、发展中、低度发展、半边陲、边陲国),在逻辑上这些国家自然采取贸易保护主义以自保,并高举”反全球化”政治大旗,突出的代表是第二与第三世界的左翼政治团体和左翼知识分子。但在现实上,作为第一世界领头羊的美国新上任的最大资产阶级的川普总统也反对全球化,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个”现实存在”,这又是个”迷思”,值得剖析,也应剖析。

政治左翼反全球化,完全可以理解;至于政治右翼尤其是保守主义派也反全球化,必须从下述观点加以理解:

一、指斥全球主义者轻视传统、民族文化、宗教;

二、批评全球主义者坚持开放边界,喜好廉价劳动力,试图对商品、劳动力的流动不加限制,允许人们自由越境,其结果是每年造成大量非法移民入境美国,不但抢走美国人的工作机会,而且也造成美国财富实力与信心逐渐消失在地平在线;

三、抨击全球主义反对民族主义,对国际机构的忠诚度高于单一民族国家,尤其反对向「超国家组织」让渡主权;

四、全球主义反对一个国家的公民有权优先获得工作和其他经济利益,这是漠视”公民权”。因为如此,前美国总统老布什在1991年庆祝冷战结束的一次讲话中说”全球主义”既是”世界新秩序”,也是”确实存在”的”阴谋”。美国极右派Alex Jones 更直接批评”全球主义”是由”遮遮掩掩的企业和政治菁英设计的全球数字环形监狱控制系统”;并说”全球化”是”奴隶制的终极形式”。反诽谤联盟(Anti-Defamation League)的Mark Pitcavage更直斥”全球化”是”阴谋世界观”。

川普竞选美国总统大位时便开始反全球化,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川普已明确感知全球贸易早就开始萎缩,由2008年到2016年,每年全球商品出口总值平均减少1%,而且全球贸易,尤其中国大陆对美国的大量贸易顺差(我旅居美国10年,每次逛百货公司、超级市场,发现90%以上的商品都是Made in China),已严重影响美国国内经济,并过度侵蚀美国蓝领阶级的工作机会。这表示”全球化”不仅对第二、第三世界的发展不利,连美国也受到伤害。以维护”美国利益”为第一要务的川普,在总统大选中曾多次表态支持贸易保护政策,甚至扬言只要当选,第一个退出的便是”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TPP),果然,川普就职后第三天即签署退出TPP。

民粹主义在西方抬头

“反全球化”是如何与美国政治结合再一起的?因为”全球化”这个名词具多重含意,此使得它成为一件有力的政治工具。加州大学San Bemardino分校”仇恨与极端主义研究中心”主任Brian Levin便指出“反全球化”是一种「非常高效的网,可将右翼阵营中从主流到极端的不同派别团结在一起”;”全球主义”是”种族主义右翼的典型传闻与叙事”;”全球化”已经”变成一个方便用来解释人们眼中美国各种衰落的妖怪”。极右翼阵营中很多人都把川普的胜选当作全球化、全球主义阴谋的重创。从未来学观点看,英国脱欧、川普崛起是欧美政坛两大”黑天鹅事件”,其背后主要推动力是”反全球化”浪潮与种族主义。川普的反全球化表现在鼓吹排外主义和恐惧情绪,藉非法移民危机与债务危机掀起民粹主义,此将影响欧洲民粹主义和反全球化运动的窜升,最近法国国民阵线、英国独立党、奥地利自由党等右派民粹主义政党进入国家议会,连匈牙利、波兰等国的执政党也出现右翼民粹主义,他们的共同特征是排外、反对移民与不接受难民、反对债务危机、反对申根协定。看来,川普不但是个全球化论的怀疑派,同时又是个右翼民粹主义者,其强烈地种族主义式排外行为,由他就任第一周下令立刻在美墨边境筑围墙以防墨西哥人非法入境,同时签署”禁令”,禁止七个穆斯林国家人民到美国旅游,就是明证。

反全球化运动暗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现代化”政治家们所建立的”共识”之瓦解,过去认为全球化可降低贸易障碍,繁荣经济,促进世界和平,让投资、被投资国家都受惠,并且增加国际间的相互合作,这种”双赢”逻辑今天已受到普遍质疑。至于”政治全球化”所强调的自由、民主、人权等”普世价值”更是政治谎言,可由福山否定自己的”历史的终结”得到新证,E. Said在其《东方主义》一书中抨击西方世界对待”东方”是一种”认识论上的荒谬”,也可反证全球化之荒谬:将东方世界置于西方文化的权力话语对待下,视东方是原始的、荒诞无稽的、神秘奇诡的、专制的;西方是理性的、科学的、民主的、文明的。

美国重回”光荣的孤立”?

从整个当代世界发展形势加以观察,民族主义高扬与反全球化运动似乎是全球性的一体两面现象,不分左、右派皆然,主要原因是在”全球化”下各国人民感受到自己的生活被自己无法掌握的”力量”所支配与冲击,这股”力量”不是别的,就是”资本主义逻辑”与”帝国主义的理性”,关于这个问题,熊彼得(J. A. Schumpeter )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有深入分析,此处不赘。”新自由主义”过分夸大了市场的完美无缺性,”完全松绑、不受约束”是理论上的盲点,而经济全球化今天实际上是让三极(美、欧、日)的资本家获利,并未促成更大多数人的福利,尤其在美国,诚如川普胜选演讲指出的,中产阶级受到伤害最大,可见”全球化”即使对美国而言,既非实际反映世界市场的自然扩张,也不是经济行为者已打破原有障碍,反而是在解领域性下让美国这个国家逐渐萎缩,外债赤字把美国国力逼得喘不过气来,也难怪川普呼吁美国人要以”美国利益为优先”,”重新创造美国梦”。川普反全球化,退出TPP,不再对全球化下的超国家组织(例如NATO)感兴趣,不再为其他国家的军队提供补贴,甚至要求有美国驻军的国家须分担驻军费,川普这种狭隘的”美国优先论”让美国重新回到门罗主义下的”光荣的孤立”,对世界乃至对美国自身而言未必是坏事。

(姜新立,佛光大学名誉教授)

 

【察网(www.cwzg.cn)摘录自《海峡评论》3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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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w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