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南/為何原住民學童因躲藏斃命?

来源:燧火评论   作者:周泽南    29,10, 2015

吉蘭丹州原住民學童失踪事件,不過是國民教育政策施加在原住民社群身上,所製造的種種問題的冰山一角。從英殖民者到現在的執政者都堅信,讓原住民接受現代/國民教育,是融入主流社會、脫離貧窮的唯一管道。他們被逼放棄向先輩和雙親學習如何親近森林、河流、土地和動物,卻得學習跟自身習俗、語言、文化格格不入的外在知識,只因整個社會唆使他們相信融入主流是唯一途徑。實際上,融入主流未必是脫貧的康莊大道,也可能是模糊或喪失族群身份,甚至以死亡為下場的悲劇。


000(照片來源/The Malaysian Insider

【文/周澤南】

兩名失蹤近兩個月的吉蘭丹話望生(Gua Musang)原住民學童遺體日前雖被尋獲,卻未讓長達兩個月的失蹤事件劃下句點,反而留下不少疑問:

一、七名原住民寄宿生為何害怕校方懲罰,冒著性命危險躲藏,以致其中四人喪失寶貴性命?
二、尋獲地點距離學校僅三公里,為何動用龐大人力的搜尋隊伍失之交臂?
三、本事件反映了原住民求學路上的哪些困境?
四、原住民社群對國家教育制度、學校教學方式、基礎建設又有何期盼?

005(照片來源/The Malaysian Insider

從失蹤到躲藏的真相

事件發生在話望生小鎮大約三十公里的多海村(Pos Tohoi)國小,這些學童則來自
海拔200公尺的深山區(Kampung Simpul),離學校雖然只有五十公里,卻需要四小時車程。由於路途遙遠,父母必須忍痛讓孩子在校寄宿,只能趁學校放假之便見面。家長們聲稱,七名年齡介於八歲至十二歲的寄宿生是因為害怕未經校方允許到河邊洗澡,將遭嚴厲懲罰而選擇逃學。學生們也揭露種種校方、老師、舍監的不友善對待,例如被勒令睡在水泥地板、穿髒校服上學,老師還唆使低年級生找用木棍當懲罰高年級生的工具。

該校還經常一個星期只上兩天課、一天只上兩小時。當地原住民相信,學童不敢接受救援,是因為害怕被帶回學校。這也說明為何搜尋隊伍在學校附近方圓數十公里內搜尋四十八天後,才找到兩名倖存女童。據悉,負責拯救行動的軍警禁止學童家長和友人參與行動。原住民無不認為,將了解躲藏習性的家屬拒之門外,是導致搜尋進度落後的主因。警方向兩名倖存者錄取口供後,卻拒絕透露任何詳情,未免讓事件添加更多疑點。

006(照片來源/buletinkpm.blogspot

教育作為脫貧同化機制

馬來西亞原住民的貧窮率高達80%,致貧因素包括鄉區與內陸基建、缺乏經濟機會、教育不普及、原住民傳統習俗領地遭侵占而造成喪失生計等。從英殖民者到現在的執政者都堅信,讓原住民接受現代/國民教育,是融入主流社會、脫離貧窮的唯一管道。單純的原住民一直以來也普遍接受官方說法,認同(或被逼認同)教育是脫貧的最理想投資。於是不辭勞苦、甚至不惜與骨肉遙遠相隔,只為了將他們送到近城的寄宿學校。

他們往往沒有料到融入主流的巨大代價。因為某些對異質族群和文化缺乏包容的教職員、舍監、甚至校長,令原住民的學習過程變質成度日如年的監獄。他們被逼放棄向先輩和雙親學習如何親近森林、河流、土地和動物,卻得學習跟自身習俗、語言、文化格格不入的外在知識,只因整個社會唆使他們相信融入主流是唯一途徑。實際上,融入主流未必是脫貧的康莊大道,也可能是模糊或喪失族群身份,甚至以死亡為下場的悲劇。

為了緩和這起事件帶來的衝擊,原住民發展局(Jabatan Kemajuan Orang Asli,JAKOA)率先承諾提升原住民寄宿學校基建,宣稱將為西馬一萬多名原住民寄宿生提供免費載送便利,讓他們可以更頻密的回家。

我曾對此詢問馬來西亞原住民聯盟(Jaringan Orang Asal SeMalaysia,JOAS)副主席Yusry Ahon,他認為當局應先解決原住民社區的道路基建問題,「在很多內陸地區,從聚落到學校根本沒有狀況良好的公路,政府只能將小孩載送到公路盡頭,剩下的路程還得徒步。曾有孩童走到凌晨一點才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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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作為基本人權

不僅西馬原住民面對基建不足,導致教育權利不彰,東馬亦面對同樣問題。馬來西亞人權委員會(SUHAKAM)也批評政府對原住民習俗、文化和需求不敏感,導致原住民社群的教育權利受到嚴重侵蝕。原住民社會文盲率居高不下的主因,是聚落境內完全沒有學校設備,而最鄰近的學校也距離聚落數小時之遙。教育部甚至基於經濟原因,將數間小學關閉。

除此之外,各種發展計劃(如巨型水壩在遷移受影響原住民的過程中)往往也侵蝕原住民孩童的教育權利。以惡名昭彰的巴貢水壩(Bakum Dam)為例,還未建壩之前,上游地區原本有8所小學。由於水路交通便利,多數原住民學童不必寄宿。一旦當居民讓位給水壩工程,搬遷到下游的徙置區後,政府和水壩發展商只建了兩間小學。由於學校距離長屋甚遠,許多無法自備交通工具的原住民孩童無法上學,輟學率居高不下。這種借發展之名的建設項目,不僅蠶食各地原住民的土地權,也剝奪了原住民孩子的受教育權利。

不但如此,目前還住在巴貢水壩上游的數千名原住民因為拒絕搬遷,堅持留守在他們的祖傳習俗地,政府的懲罰方式是將所有學校、診所關閉,撤離所有教員和醫護人員,讓原住民自生自滅。雖然教育作為一項基本人權,但在馬來西亞郊區和內陸,基本上離達標還非常遙遠。

此外,比華文教育和泰米爾教育的命運更糟的是,這些原住民社群不但沒有機會在學校使用母語上課,還被逼和穆斯林學生一樣上宗教課,其中不乏通過教育強制同化之嫌。礙於篇幅,無法在此詳細列舉發生在各原住民寄宿學校發生的同化個案,我只想指出,丹州原住民學童失踪事件,不過是國民教育政策施加在原住民社群身上,所製造的種種問題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