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自由主义政策及其国际影响

•田春生•

新自由主义从美欧国家的一种经济理论演变为世界主要国家的经济政策，从而导致这一理论与政策乃至思潮在全球泛滥，这是产生国际金融危机和全球经济动荡的一个深刻根源。

目前国内外关于国际金融危机有两种观点最具代表性。

第一种观点，将金融领域的各种表现作为国际金融体系体制机制问题加以论述。

近年来，国内外关于国际金融危机的论述多来自于对“金融危机”本身的认知，更多结论是从金融全球化和国际金融体系弊端之视角作分析。在美国，政府和决策层 人士对于美国信贷和金融自由化的问题与弊端、全球金融监管的缺失、资本流动性泛滥等都有认知，在加强金融监管和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必要性方面，具有比较广 泛的认同。许多经济学家提出，现存的国际金融体系的相关“游戏规则”主要由发达国家所主导，缺乏全球参与的民主性，导致现行国际金融体系缺乏公平性、公正 性和有效性。基于全球金融危机的核心问题主要来自美国金融货币体系的弊端这种认识，全球各界一直呼吁各国联手，对国际金融体系进行改革，尤其是对美国金融 和银行加强监管。这是世界各国应对金融危机的一个主要共识。

第二种观点，明确提出金融危机的根源是新自由主义。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大卫•科茨教授在简单而具体地描述美国金融危机爆发的过程之后说：“导致这次金融危机的深层次原因，是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约瑟夫• 斯蒂格利茨则在《新自由主义的终结？》一文中说，新自由主义所秉持的“市场原教旨主义”是撒切尔主义、里根经济学和所谓“华盛顿共识”的基础。

一些西方经济学者，无论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还是西方经济学者都认为，国际金融危机和本次经济衰退的根源在于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或者与新自由主义的兴 起和发展有关，新自由主义是世界经济危机的根源。问题在于：为什么以“金融危机”为主要形式的经济危机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越来越频繁地爆发？为什么金 融危机的后果如此严重并引发全球主权债务危机？金融危机与主权债务危机的性质相同吗？就此，我们需要从金融危机和主权债务危机的思想基础－－新自由主义学 说，特别是它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政策演变与影响加以剖析，分析新自由主义从学说到政策所产生的影响。

新自由主义的学说、政策和主张在美国和世界经济体系中被传播，使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矛盾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而向全球扩散。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国际金融危 机首先产生于美国，而不是来自于印度、波兰，或者北欧的福利国家，它起源于美英主导的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金融危机的爆发表明新自由主义失败了，这种 理论行不通。

1．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核心论点。

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主要论点可以概括为：试图证明市场调节经济的必要性、合理性与优越性，批驳凯恩斯主义的国家干预，进而论证政府干预经济的理论和政策的弊端。

20世纪80年代，新自由主义从理论嬗变为西方世界的经济政策与行为范式，并首先在美英国以及一些拉美国家推行。

21世纪以来，新自由主义对各国经济政策层面的影响潜移默化，在国际经济的实践中被广泛运用。这一波新自由主义的盛行，使美国和英国政府在本国经济政策上更加自由放任，同时它们也利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向世界其他国家输出其政策影响。

2．新自由主义从理论演变为政策的标志－－“华盛顿共识”。

以20世纪90年代“华盛顿共识”的出笼为标志，新自由主义由一种经济学说逐渐演变成意识形态和经济政策。在新自由主义盛行的时期，其核心被概括为“市场化、私有化、自由化”和“全球经济一体化”。

新自由主义的“华盛顿共识”政策出台的标志性事件，是1990年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邀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美洲开发银行和美国财政部研究人员以 及拉美国家代表在华盛顿召开了一个研讨会，旨在为拉美国家经济改革提供方案和对策。会上，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时任所长约翰•威廉姆森对拉美国家的国内经济 改革提出了与上述各机构达成共识的十条政策措施，被称为“华盛顿共识”。“华盛顿共识”很快成为西方国家主导全球经济和经济全球化的共识，不仅对拉美国家 的经济政策起了作用，更对俄罗斯和东欧的转型政策产生了严重影响，其转型的“休克疗法”经济政策，则是华盛顿共识政策的体现与结果。这一经济政策不仅代表 国际社会大资本阶层的利益，其本身也反映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政治主张。“华盛顿共识”政策的实践表明，无论是拉丁美 洲国家还是俄罗斯和亚洲一些国家与地区，“华盛顿共识”政策的推行都没能取得预期的效果，反而受到各国各方谴责与抨击。这次国际金融危机的发生，是新自由 主义思潮及其政策多年影响和推行的一个必然结果。

3．“华盛顿共识”政策与国际金融危机。

从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及其政策的推行看，其经济政策对大多数国家的经济都产生了影响，它最终导致经济危机在全球经济最为脆弱的领域－－国际金融领域爆发。

（1）大型国有企业过度私有化和价格垄断化。私有化政策是新自由主义的一项重要经济政策。1990年代以来，在西方经 济学中的科斯定理及产权经济学等学说的影响下，国有企业私有化被认为是解决国有企业效益低下的唯一出路。在发达国家，英国于20世纪80年代开始实行私有 化政策，它首先在公用部门推行，然后扩大到社会福利部门，整个80年代共有600亿英镑的国有资产被卖给或者转卖给私人投资者。任何公共活动，从监狱到护 照的发放，都可以成为私有化的对象。就业数字的变化可以反映英国私有化的规模：1979年撤切尔夫人上台时，政府民用事业就业人数为77万人，到90年代 中期，只剩5万人。在发展中国家，20世纪90年代初，有80多个发展中国家已经对6800家国有企业实行了私有化，仅墨西哥政府就卖掉数以百计的国有独 资公司。据墨西哥有关方面的资料，那里有25家大财团控制的财富已相当于墨西哥国内生产总值的47％，这些大财团中的5家控制了银行和信贷市场的75％和 投资股权的66％，其中大多数都是从事公共服务（水、电、通讯）的国家垄断性企业。

（2）放松管制和经济高度金融化。新自由主义自由化政策在金融领域得到了充分释放。1980年代里根执政以来，新自由 主义经济学说开始在美国占据主导地位，美国政府不断放宽对金融业的限制，大力推进金融自由化政策。1999年，以美国颁布实施金融混业经营为核心的《金融 服务现代化法》彻底替代已执行60多年的《美国银行法》中关于分业经营的限制。国际金融市场的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创新花样翻新。2001年后，美国实行扩张 性财政货币政策以及放松金融管制，导致流动性过剩，大量的资金流入股市和房地产市场，演变为股市泡沫和房地产泡沫。美国的金融机构向低收入者和还款能力差 的借款者发放住房抵押贷款，导致次级贷款规模不断扩大。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美国为增加流动性以最大限度地获取利润，金融机构在次级贷款基础上设计出资产证 券化和结构化金融产品，通过次贷资产证券化使信用风险由信贷市场向资本市场转移，次贷证券化产品发展迅速，次贷市场违约率大幅上升，大量房贷机构特别是与 美国次贷市场相关的基金陷入困境或破产。据不完全统计，从2006年11月至2007年8月中旬，全美80多家次贷机构停业或破产，损失高达千亿美元。英 国、德国、法国、瑞士、荷兰、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家50多家银行、对冲基金等受到波及，损失上百亿美元。最为重要的后果是，全球各国的财富增长在相当程度 上并非来自实体经济的发展而是来自虚拟经济。

（3）国际资本在全球游走和全球性通货膨胀。资本的全球化和自由化是新自由主义政策在国际经济中的重要体现。近20年 来，国际经济机构不断要求发展中国家开放资本账户，让资本自由进出。从全球资本市场看，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性导致各国间资金的不足与过剩并存，又由于当今 社会的高度信息化，造成国际资本频繁在各国游走，被称为“游资”或“热钱”的、具有投机性质的短期资本在新兴市场国家以大资本吃小资本的方式逐利。无论是 1994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机、还是1997年的东南亚金融危机，或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投机资本的热钱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近年来，随着新兴经济 体的崛起，过剩资本不断涌入新兴经济体，造成近10多年来新兴市场不断出现金融危机、通货膨胀不断加剧。

（4）居民收入增长缓慢甚至停滞。新自由主义政策要求削减社会福利支出和失业保险金等政府补贴，从而减少政府对收入分 配的调节。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影响下，削减社会福利支出成为西方国家政府的经济改革政策。以美国为例，里根时期通过的经济复兴计 划预算支出法案，在1982年削减社会福利支出325亿美元，1983和1984年再分别削减440亿和514亿美元。之后，美国国家调节国民收入分配的 能力在下降。比如，美国最富的1％者占有全国财富量已升至40％，而生活在贫困线下人口的比重升至15％之上，乃半世纪以来最高。有4000多万人因无钱 吃不饱，而接受美式粮票救济。危机之后，中产阶级面临减薪、裁员和破产，底层蓝领阶层面临失业。因泡沫经济推动的经济发展，一旦虚假消费繁荣破灭就是经济 衰退的开始。这也是导致当前美国“占领华尔街”风潮的原因之一。

可见，新自由主义在主导世界经济的20～30年间，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经济政策，包括国际经济政策、宏观和微观的经济政策、各种专门政策等。一些政策已经 以法律和法规的形式被固定和实施。这些政策的核心是自由化、市场化和私有化，其本质是保护资本的利益和损害劳动者的利益。国际金融危机所导致的全球经济萧 条，正是新自由主义政策影响和推行的一个必然结果。

关于新自由主义思潮是否对我国产生影响，产生什么影响，国内有不同的看法。在一些人士看来，我国是西方国家在全球推行新自由主义和“华盛顿共识”政策方面 的唯一例外。有人说，“新自由主义在欧美、中国、印度基本一帆风顺”，认为其政策对于我国没有负面影响；另外一些人士则提出，改革开放以来，新自由主义经 济学对我国的影响不小。尽管我国经济学界内部有不少争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到目前为止，新自由主义在我国经济学界某些方面是主流话语。我国的实践表明，中 国并非新自由主义和“华盛顿共识”政策的例外，其影响是逐渐显现的过程。

1．新自由主义和“华盛顿共识”对我国经济学界产生影响。

更多的观点认为，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被引入我国20多年来，以西方的市场经济为参照，以西方的经济理论为指导，以西方经济学为高校的教材，主流改革派运用 的语言、概念、定义、方法很多都来自西方经济学，其核心理念受到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自由化、私有化和放松管制等的输入，对我国经济理论特别是对我国经 济改革理论中的一些理论产生了较大影响。例如，企图用新自由主义学派的产权理论指导我国的产权改革；自由化思潮使国家一度放松管制，特别是对教育、医疗、 社会保障等公共部门的监管失利。在我国，也有少数宣扬新自由主义思想的人认为，新自由主义带给我们的影响是正面的，因而把我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成就归功 于“华盛顿共识”。

2．新自由主义和“华盛顿共识”对我国改革政策产生影响。

新自由主义曾是我国学界的主流话语，因为要发展经济就必须给资本和市场留下空间。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往往把资本和市场的作用推至极端，从而对我国政策产生 影响，使社会政策具有了新自由主义的市场化性质。其特征之一是主张效率就是一切，资本和利润是达到最大效率的唯一工具与标志；特征之二是动用政权力量为资 本开路，资本与权力相结合并为国际资本的垄断提供便利；特征之三是忽视甚至牺牲普通公民的权利和利益。当前我国存在的各种矛盾，诸如贫富分化以及公共领域 等的问题，都与前期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不无联系。

3．新自由主义和“华盛顿共识”对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产生影响。

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之所以能够误导很多国家的经济实践，在于其理论包含的合理成分。对我国的改革来说，当时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说中包含着建立市场经济所必须 的某些合理成份，如多种所有制经济的积极作用，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必须充分发挥多种所有制经济及市场和资本的正面作用等。如同其他实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国 家一样，新自由主义也使我国出现财富的两极分化，社会的严重不公、公民权利的损失、社会矛盾的激增、伦理道德的丧失等问题。对我国来说，市场制度仍然需要 完善，需要强化对市场的监管，更需要法律制度的健全。

我们应该从理论与政策方面总结新自由主义思潮对我国经济社会政策的影响。在全球化市场经济条件下，经济的周期性危机将难以根除，对此我们要有充分的认识和必要的应对。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492期，摘自2012年第26期《世界社会主义研究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