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克劳利
6月中旬，“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ISIS）的战士在伊拉克北部横冲直撞时，该组织的一名发言人发表声明奚落敌人。他嘲讽伊拉克总理努里•马利基是“内衣商人”并警告说，他的战士——信奉激进的逊尼派伊斯兰教——将报复由什叶派控制的马利基政权。但这名发言人表示，他们的复仇不会通过攻占巴格达来实现，而是通过征服纳杰夫和卡尔巴拉来实现，这两座城市里有什叶派的一些最神圣殿堂。
ISIS的逊尼派战士会欢欣雀跃地大开杀戒，必要时献出生命来毁灭这些亵渎神灵的场所。
“圣战斗士”成了解放者
哪支军队会宁可夷平几座神殿而不夺取一座都城？答案颇能说明正在伊拉克上演并波及整个中东的灾难。ISIS从叙利亚到伊拉克的迅猛推进只在一定程度上跟伊拉克这块沧桑土地有关。美国怀着建立一个稳定、友好民主国家的希望在这里失去约4500条人命、花费近1万亿美元。ISIS只不过是一场从巴基斯坦经中东直抵北非的圣战的战线之一。乌萨马•本•拉丹死了，但他的原教旨主义思想——以及它借真主之名杀人的冷酷逻辑——恐怕有了越来越广泛的影响力。
眼下，ISIS战线是最危险的。圣战斗士——伊斯兰堡的逊尼派和德黑兰的什叶派——具有核战斗能力的可怕前景依然是最坏打算下的情境，但伊拉克作为一个民族主权国家的分裂似乎差不多是既成事实。美国撤走最后一批作战部队已过去了两年半，美国在伊拉克开战已过去了十年多，古老的仇恨仍在渐渐碾碎这个国家。伊拉克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千百年来的积累所致，是一千年前就已经是旧闻的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宗教裂痕的新篇章。
有两个因素赋予了ISIS新生命。一是叙利亚内战。ISIS战士主要由波斯湾地区阿拉伯有钱人资助，受到自杀狂热的鼓舞。他们越过管理松懈的边境，其凶残邪恶连另一个逊尼派极端组织救国阵线也自愧弗如。该组织在伊拉克的暴行包括处死1700名被俘伊拉克军人——杀戮画面正好在网上公布用于宣传。
第二个因素是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对自身权力地位缺乏安全感，不顾华盛顿要求他更具有包容性，坚持打击压制曾经统治伊拉克的逊尼派。逊尼派被排挤出政府和军方要职，马利基的安全部队攻击逊尼派的和平抗议活动。如今在许多逊尼派的眼里，马利基简直就是什叶派版的萨达姆。
这或许可以解释区区1000名ISIS战士——最初只装备了小型武器和皮卡车——怎么就能打垮约3万名伊拉克军人攻占第二大城市摩苏尔，紧接着他们和盟友又夺取了基尔库克、提克里特和泰勒阿费尔。他们可以说被当做解放者受到欢迎。事实上，伊拉克军中许多逊尼派宁可脱下军装而不愿为马利基战斗。“ISIS是一个逊尼派联盟的先头部队，”现供职于布鲁金斯学会的前中情局分析师、伊拉克问题专家肯尼思•波拉克说。那个联盟现在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有心怀不满的部族领袖，也有从前效忠于萨达姆的人。“当前发生的是一场叛乱，”摩苏尔市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49岁男子告诉《时代》周刊记者，“这里的人早就对政府感到失望了”。
中东地图可能被重绘
ISIS节节胜利的重要意义不仅仅在于它对巴格达或西方构成威胁。ISIS以闪电般的速度开始抹除欧洲人在一个世纪以前绘制的中东地图。在越过叙利亚和伊拉克之间的边界线后，ISIS战士把一辆推土机开到作为边界标志的小路上。
一旦破裂，碎片恐怕就永远不可能再重新拼接起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马利基具备必要的出色政治技巧来赢得逊尼派的合作。伊拉克的什叶派在南方有丰富的石油储藏，他们也许会甘愿丢弃北部和西部相对贫瘠的逊尼派土地。与此同时，多年来处境艰难的库尔德人也许会趁此机会宣布独立。
其他边界也岌岌可危。伊拉克西部毗连约旦王国，它是美国的一个重要盟友，是中东地区难得的一支温和力量。在西方受过教育的约旦国王阿卜杜拉虽然是逊尼派，却正是ISIS希望推翻的那种统治者，而阿卜杜拉的王国位于ISIS地图上所描绘的广阔哈里发辖地之内。黎巴嫩亦如此。同时，叙利亚也许正分解成几个非正式的准国家。
该地区的重量级人物——沙特阿拉伯的逊尼派国王阿卜杜拉和伊朗的什叶派领导人哈梅内伊谨慎旁观，束手无策。对阿卜杜拉来说，马利基受苦是个受欢迎的动向，因为他与伊朗的关系向来让沙特人觉得受到威胁。另一方面，从“基地”组织诞生之日起，逊尼派激进分子就怀有废黜阿卜杜拉家族、占领阿拉伯半岛圣城麦加和麦地那的梦想。以色列也是这样，逊尼派和什叶派激进分子都把它当做一个首要目标。
在伊朗，逊尼派激进运动日益强大的势头敲响了警钟。随着这场运动消灭边界，仅逊尼派的人数——是什叶派的九倍——就让伊朗不能不采取行动。由于压力太大，德黑兰正考虑建立其35年革命史最奇特的伙伴关系，尝试就这场危机与“大魔头”本人——山姆大叔会谈。
奥巴马首次竞选总统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结束伊拉克战争，他为做到了这一点而自豪。白宫坚称奥巴马不会重新开展地面战争，不过，军事规划人员正在探讨有可能发动的空袭。可能性更大的方案是派出一支人数不多的特种部队向伊拉克军队提供指导。但奥巴马想要以美国能提供的帮助为砝码来迫使马利基进行大刀阔斧的政治改革。给予逊尼派实权的新执政联盟是该国长期存在下去的唯一希望所在。
在更深层次上，（造成目前混乱局面的）过错在于历史本身。美国的失败重复了早些时候欧洲强国、奥斯曼帝国的帕夏、十字军、亚历山大大帝的失败。上演穆斯林之间、兄弟之间内战的这个地区也曾发生该隐与亚伯之争。乔治•W•布什曾大谈自由精神，奥巴马常常呼唤合作精神。两个人都激发了现代人心灵的最强大力量，但两个人——以及美国本身——迄今为止都没有充分意识到一些更古老精神的影响力，那就是仇恨、贪婪和部落文化。那些精神再度被释放，全世界都将付出代价。
（《环球视野》摘自2014年美国《时代》周刊6月30日一期）
链接：伊拉克宗教仇恨酿成残暴屠杀
高珮莙
6月15日，伊拉克反政府武装“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在攻占伊第二大城市摩苏尔之后，又迅速拿下西北部塔尔阿法尔市，实现了对伊拉克北部地区的控制。
“伊拉克变成另一个叙利亚，只是时间问题”
大多数时候，苏莱曼一家6口在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的难民营里过得还算不错。
6月10日晚上，这个为躲避叙利亚战争而逃到伊拉克的家庭，再次习惯地盘腿坐在电视机前，却被一条“毁灭性”新闻吸引了目光：叙利亚战争已来到伊拉克，而且，战火距离这个收留了1万多名叙利亚人的难民营，仅有45分钟路程。
据路透社报道，就在当天，ISIS闪电般发起攻击，迅速占领了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苏尔。武装分子接管了机场、电视台和政府，从银行抢劫了数亿美元现金，并打开监狱大门，释放了1000多名逊尼派囚犯。联合国移民组织称，超过50万名居民为逃离暴力而流离失所。
英国广播公司（BBC）称，面对800名武装分子，3万名士兵和警察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反而丢下制服和武器连夜逃离，溃不成军。“街上没有任何政府军队，他们的装备都被ISIS征用或毁坏。”当地居民马斯拉维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
异常顺利的攻城略地，进一步鼓舞了ISIS的野心。11日，萨拉赫丁省的首府提克里特及其东南部的杰拉姆，也被占领。13日，与首都巴格达相距不远的迪亚拉省，也有两座城镇先后沦陷。15日，被寄予厚望的政府军未能挽回败局，伊拉克西北重镇塔尔阿法尔，也落入武装分子囊中。
至此，“闪电袭击”的攻势在首都巴格达城外慢了下来，但这并不妨碍这座城市的气氛骤然紧张。
6月15日，巴格达街头已鲜见汽车、行人的踪迹，在商业区人行道边摆摊的小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同一天，一名自杀式袭击者引爆了身上的炸药，造成至少9人死亡，20人受伤。
震惊、恐慌和疲惫，让苏莱曼担心，自己是否在逃离了一场战争后，又陷入了另一场。他绝望地告诉《华盛顿邮报》：“伊拉克变成另一个叙利亚，只是时间问题。”
伊政府誓言夺回“每一寸土地”
6月14日深夜，一名自称ISIS的用户在推特网上发布了一组图片，展示了该组织近日的血腥杀戮，并声称已杀死至少1700名政府军俘虏。
这一“让ISIS的威胁愈加清晰”的举动，在国际上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据美国《时代》周刊描述，从照片中可以清楚看到，20岁出头的士兵匆忙化装成平民，显然在试图逃跑，有人似乎在为活命恳求，其余人则看起来吓坏了。一群双手被缚在身后的年轻人跪倒在地，戴黑色面罩的武装分子持枪将他们赶上卡车后，又将其带到一处开阔地，之后开枪将其统统打死。
“这就是等待什叶派的命运”、“在弱者面前，他们是狮子；但在战争中，他们是鸵鸟”……正如《纽约时报》所说，这些“照片说明”似乎在有意点燃什叶派的愤怒和恐惧，进一步制造混乱。
不过，面对这些没有标注时间、地点的照片，伊拉克人权观察研究院的埃弗斯认为，图像不一定意味着真相，死亡人数和受害者的身份都值得推敲。CNN也称，照片背后的真相无从验证，但ISIS的所作所为，是“这些恐怖分子残忍和嗜血欲望的真实写照”。
美国《赫芬顿邮报》则发现，也许是为了避免引发报复性杀戮，伊拉克政府似乎在试图限制这些图片及ISIS的其他激进宣传语在社交媒体上传播。
伊拉克互联网服务提供商IQNetworks的CEO弗兰克告诉美联社，当局曾下令封锁YouTube、“脸谱”、“推特”等多个社交网站。15日，他们进一步加强限制，要求网络运营商阻止互联网用户“翻墙”，摩苏尔、提克里特等被ISIS占领的地区，则被彻底切断了网络。
一位伊拉克政府高官也匿名告诉《纽约时报》，由于社交网站被封锁，这组照片流传得很慢。“我不怀疑这是真实的，但1700人的数字太大了，我们正试图控制人们的反应。”
事实上，据BBC报道，从去年12月开始，ISIS便以什叶派总理马利基歧视逊尼派、垄断权力为借口，占领了伊中部城市费卢杰及拉马迪的部分地区。6月6日，ISIS与伊安全部队爆发激烈冲突，双方伤亡严重。
6月15日，伊拉克军方发言人告诉英国《独立报》，政府军已对ISIS发起了大规模反攻，造成297名武装分子死亡。马利基也在国家电视台发表演讲，谴责临阵逃脱的士兵，呼吁军队勇敢抗敌，并誓言抓获ISIS武装分子，夺回“每一寸”被侵占的领土。
伊拉克难靠自身解决危机
当ISIS武装分子在摩苏尔街头烧杀抢掠、横冲直撞时，也有一些逊尼派教徒热情地走上前去，迎接他们，并向匆忙撤退的伊拉克士兵投掷石块。
“武装分子已占领摩苏尔，令我们震惊的是，他们并没有施行暴力。”英语教师艾尔沙德告诉《纽约时报》，他逃离这座城市的原因不是害怕ISIS，而是担心政府军为斩草除根而炸毁整座城市。
在中年人埃斯坎达眼中，ISIS不是恐怖分子，而是“穆斯林的解放者”，他们“只是想将伊拉克从马利基的暴政中解放出来”。
并非所有伊拉克民众都将ISIS视作洪水猛兽。在这个被宗教仇恨分裂的国家，逊尼派教徒是仅有几千名成员的ISIS背后坚定的支持者，公开为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和住所。而ISIS从不间断的残忍杀戮，也只针对宿敌——什叶派教徒。在该组织的宣传视频中，ISIS战士向居民发放食物、毯子，甚至帮他们清理垃圾。
《大西洋月刊》认为，什叶派总理马利基针对逊尼派的敌对情绪、边缘化和打击的策略，也是双方未能和解、甚至爆发冲突的重要原因。
政府的空喊口号与军队的不堪一击，让伊拉克什叶派民众失望忧心。据美联社报道，6月12日，成千上万的什叶派民众响应政府号召，自愿拿起武器组成一支“爸爸军”，在巴格达街头巡逻。
不过，民间武装毕竟势单力薄。正如美国《外交政策》杂志所说，伊拉克危机给美国及周边地区带来“史无前例的冲击”，因此，其未来走向如何，至少有部分责任被放在了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肩头。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656期，摘自2014年6月18日《青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