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研究通讯 2017-09 22
2017年8月23号,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宣布:叙利亚温和反对派与叙利亚政府军在”冲突降级区停火后,叙利亚内战实际到此已经停止”。这标志着持续六年多的叙利亚危机大局已定。六年的战争把这个曾是中东地区最稳定的国家摧毁的面目全非,叙利亚终于迎来和平曙光。
六年以来,美国极力推动巴沙尔下台,而现巴沙尔-阿萨德政府在经过战火洗礼之后仍然屹立不倒,反而在反恐战争中越战越勇。巴沙尔政府到底有什么”魔力”,能避免走上像萨达姆、卡扎菲等领导人被推翻的”死路”呢?
叙利亚内战对国家造成巨大创伤 来源:CNN
我们先从叙利亚危机讲起。简单来说,叙利亚是一个人口小国,却算得上是一个资源大国,且是中东的主要石油出口国,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这个资源丰富的国家垂涎已久。
而2011年叙利亚国内反对派与政府之间的矛盾给西方国家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想通过控制叙利亚政权而进一步获取石油等资源并且扩大其在叙利亚乃至中东地区的影响力。叙利亚问题由此产生。
六年来叙利亚政府在反对派以及西方国家的打击之下屹立不倒,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从叙利亚政府内部来看:
第一,稳固的家族政治。近 40 年来,阿萨德父子一直占据着叙利亚总统的宝座。1971年,叙利亚举行公民投票,老阿萨德当选总统;2000年,老阿萨德突然病故,巴沙尔接替父位。
在”子继父位”的背后,是阿萨德家族精英们的”保驾护航”,例如: 巴沙尔的弟弟马赫尔领导叙军精锐第四装甲师、共和国卫队以及骁勇善战的阿拉维派民兵组织;巴沙尔的姐夫阿瑟夫·肖卡特曾长期主管叙军情部门,现任叙武装力量副总参谋长;巴的表弟拉米·马克卢夫则是叙工商业寡头、号称叙首富……所以在危难之际,巴沙尔不得不信任家庭成员把持的国家机器,而这往往是”最稳固”的统治。
现任总统阿萨德(左二)和其家族 来源:CNN
第二,务实的教派统治。阿萨德家族信奉伊斯兰教什叶派支系阿拉维派,而信奉该派的民众仅占叙人口的11.5%,虽然叙当局为少数派政权,但当局把持着国家最为强力的部门,比如叙高级军官中80%来自少数派阿拉维派。
阿萨德也受到叙利亚基督教团体的支持,因为他们担心局势不稳定,受到宗教迫害,不想”复制”伊拉克境内多数基督教徒被迫背井离乡的惨剧。而其他教派伊斯玛仪派以及库尔德人也因类似的问题而继续支持阿萨德政府。六年以来,叙当局也有意识地向其他派别分散权力,甚至为笼络库尔德人群体而给予叙境内数十万库尔德人叙利亚国籍。
第三,坚实的党派政治。叙执政党是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党史悠久,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以”团结、自由、社会主义”的口号风靡一时,受到人民的支持。到阿萨德家族统治时期,该党已经演变为与官僚体系相结合的庇护网络,维系起党国一体的政治形态。
叙宪法规定复兴党为”领导国家与社会的政党”,该党在 2007 年议会大选中占据全部 250 席中的 134 席,以该党为主的政党联盟”全国进步阵线”则占据 169 席。老阿萨德在位时还要求所有高级将领加入复兴党。正是在复兴党庞大网络的支撑下,阿萨德父子通过选举或全民公投成为总统。
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标识 来源:Al Jazeera
巴沙尔在2007年全民投票中得票率达97%,这在民主框架内是很难达到且不正常的高票,这些选举难称真正的民主,也难代表真正的民意。当然,复兴党也有很多契合民意之处。该党在20世纪50-70年代阿以战争的氛围中成长,抗击以色列是其重要的政治立场,这成为很多民众所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巴沙尔本人在执政初期展示的改革家形象深得人民信任,其卓越的政治才能和治国才华也被称为”中东幼狮”。
这三方面像三根巨大的柱子一样支撑着现在的巴沙尔政府,相辅相成,构成叙当局维持稳定、保障政权的最后屏障。正是因为阿萨德家族、阿拉维派、复兴党的团结,叙当局才能在残酷的六年叙利亚危机中一直牢牢控制党政军大局。
从叙利亚反对派内部来看,虽然得到美国等西方大国的支持,但反对派无绝对实力,组织分散,矛盾重重,尚未形成压倒叙政府军的”绝对气候”。叙利亚反对派主要有”全国委员会”、叙利亚自由军、穆斯林兄弟会、协调委员会、库尔德人团体和亚述人团体等政治派别,还有因2005年黎巴嫩前总理哈里里遇刺案而流亡的叙前副总统阿卜杜·哈利姆等,他们在海外从事反阿萨德活动。
叙利亚自由军(Free Syrian Army) 来源:ABC
老阿萨德总统的弟弟瑞法特也一直窥视着总统宝座,他提出巴沙尔应该辞职,由他自己接管政权,希望国际社会提供帮助。
从形式上看,叙利亚没有成形的反对派,且分散于国内外,各派系难以整合成一个类似于利比亚那样的统一的反对派阵营。并且叙利亚反对派之间分歧严重,没有显示出真正的共同目标,有序的指挥和掌控能力,以及统一的社会经济平台,普通民众没有看到可以取代阿萨德政府的切实可行、稳定有序的替代品。
此外,反对派缺乏代表性的组织。叙利亚”全国委员会”虽被视为反对派武装的总代言人,但实际情况却是,该组织的合法性在叙利亚国内受到其他反对派武装的质疑。叙利亚国内和国外的反对派在很多问题上说法还不一致,并且分为温和的叙利亚反对派和激进反对派等各种派别。比如是否需要国际军事干预,是否要求阿萨德立即下台等问题。
而从外部看,叙利亚危机背后更多的是大国之间的激烈博弈。
一直以来,叙利亚被认为是中东的”心脏”,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叙利亚周边都是”敏感”国家,包括伊拉克、约旦、以色列、黎巴嫩,以及北部的土耳其和隔着伊拉克的伊朗。
同时,中东几个重大热点问题,比如阿以和谈、伊拉克问题、反恐问题、库尔德民族独立问题,无不与叙利亚息息相关。更重要的是,叙是伊朗重要的反美盟友。如果巴沙尔倒台,伊朗将失去向中东投送其自身力量的主要手段,尤其是失去向黎巴嫩真主党和加沙地带的哈马斯提供军事、经济后勤支持。
叙利亚和俄罗斯位置关系 来源:Breibart
而俄罗斯为什么力挺叙利亚? 其重要原因在于保住俄罗斯在地中海的出海口、在中东的战略位置。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这些涉及俄罗斯地缘利益的国家政权,已经相继被美国颠覆了,俄罗斯在中东只剩下伊朗、叙利亚等少数盟友。前苏联和叙利亚于1944 年建交,比叙美建交还要早。
1963 年,叙利亚军事政变爆发,阿萨德主导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上台,和前苏联签署合作协定,从而在美国精心布置的中东防线上打开一个巨大缺口,甚至被称为”苏联在冷战期间的得意之笔”。巴沙尔上台后,继续和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
2010 年,梅德韦杰夫实现了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总统对叙利亚的首次访问,将两国关系带入新的 “蜜月期”。叙利亚局势发生动荡后,俄罗斯外交部发表声明,反对西方国家要求巴沙尔下台。俄总统普京曾明确警告法国总理: “叙利亚离俄罗斯很近。”
自2015年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问题以来,叙利亚局势逆转,俄罗斯派出大量作战飞机支援政府军,并且部署先进防空导弹,向地中海派出航母作战编队,帮助巴沙尔政府强力打击叙反对派和伊斯兰国极端组织,帮助其收复失地,大大提升了巴沙尔政府在中东地区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俄罗斯将为巴沙尔政府”延寿”作为直接目的,大力扶持其军事实力,并在政治上不断加固巴沙尔政府的执政合法性。从I组数据中也能反映出俄罗斯对叙政府军的巨大作用,俄罗斯刚参与叙利亚危机时,叙政府军只占有19000平方公里,而现在,叙政府军所占领土扩大了四倍。使得巴沙尔政府牢牢掌握国家权力,军事实力达到了六年来最强时期。
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和俄罗斯总统普京 来源:Foreign Policy
而美国不喜欢巴沙尔政府,”9·11″事件之后,美将叙利亚列为”无赖国家”行列,从2005年至2010 年,美国共资助叙反对派高达1200万美元。六年来叙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正是美拔除”眼中钉、肉中刺”的结果,而局势到了2017年,美国已经不得不放弃其推翻巴沙尔政府的目标,转而更加重视战后在中东地区的利益争夺。
2017年7月7日，汉堡峰会期间，美俄联合约旦在叙利亚建立“冲突降级区”，而这一峰会被认为是对今后中东格局关键性的引导，因为它实际上划分了势力范围。很显然，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影响力已经超过美国，但同时，俄罗斯仍然需要美国发挥作用，美国也离不开俄罗斯的影响。
9月14日和15日，在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举行的第六轮叙利亚和谈中，取得了技术层面的成果，也就是在叙利亚建立“四块冲突降级区”，这实际上是美国、俄罗斯、伊朗等利益满足一方在目前格局基础之上把它法律化，固定化。
而更为直接的是，土耳其、俄罗斯、伊朗都取得了在叙利亚派驻军队的合法性。这是各方势力的一次利益大妥协。但是，这是在参与的叙利亚反对派都是比较温和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的妥协，而俄罗斯、伊朗等支持叙利亚政府军的国家是不会让会议偏轨的。
除了美俄之外，中东各国也各有盘算。土耳其借机高调介入，以扩大地区影响力。从一开始，土就决心抛弃巴沙尔政权，增强未来战略筹码。伊朗是叙坚定盟友，与叙同属什叶派穆斯林掌权的国家。叙利亚骚乱发生后，伊朗多次警告西方国家，“不要插手叙利亚事务”。
可以说六年以来，叙利亚危机不单单是“民主革命”，而是演变为一场愈演愈烈的代理人战争。所以说，叙利亚政府之所以能在六年危机中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际局势中大国之间复杂的利益关系对其的影响。
美国反对叙利亚巴沙尔政权 来源:The Century Foundation
拉卡战役结束之后，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趁机产生并崛起的“伊斯兰国”极端主义武装渐渐被各方势力消灭，而“阿拉伯之春”后的中东各国都有不同的归路，突尼斯恢复了平静;埃及的穆兄会掌权，而现在总统塞西又夺了回来，回到了原轨;伊拉克仍然混战不已，现状仍然没有结果….
叙利亚危机是乱的最晚的，它接受了其他国家的一些教训，各方势力也力挺叙政府不被暴力革命所推翻，叙利亚危机的基本结束可以说结束了中东一个历史时代的终结，但叙利亚政府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而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政府的衰落往往成为极端主义再次滋生的土壤，叙利亚政府今后所要面临的内外挑战将更多也更严峻!
今日主笔 \ 申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