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马蒂厄•冯•罗尔 、吴学丽编译
法国长期来都以强国的形象出现，现在却陷入危机之中。无论经济还是政治，法国对欧洲的影响力都大为削弱。这个国家显然需要激烈的改革，但总统奥朗德却在犹豫、动摇。6月3日,德国《明镜》周刊发表该社驻巴黎分社社长马蒂厄•冯•罗尔的文章，分析了法国面临的困境及其对策。
法国病与庞大的社会福利
也许法国正处于第五共和国的最大危机之中。在经济、政治和社会方面，法国模式都让人感觉它似乎到了结束阶段。因为法国国家资本主义的无所作为，法国经济已经明显停滞了5年。今年法国失业人口将达到创纪录的326万，青年的失业率为26.5%。这直接导致消费者购买力下降，而消费是推动法国经济发展的主要力量。与经济危机相比，法国还面临多个更为严重的政治难题：超过四分之三的法国人认为存在政治腐败问题，法国社会左、右分裂的程度超过任何其它欧洲国家。在欧洲事务中，法国失去了国家立场，任由它历史上的竞争对手德国指手画脚。
一个国家面对长期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现在，忽略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首先，如果法国持续衰落，越来越多的责任将被转移到德国。“德国无法长期独自支撑起欧元区”，哈佛大学经济学家肯尼斯•罗格夫认为“需要法国成为欧元区增长和稳定的第二个锚”。其次，欧盟会失去法国人的支持。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法国赞成欧盟的人数在一年内已从60%下降到41%。布鲁塞尔正把法国作为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欧洲的支持者。
欧盟该为法国的衰落负责吗？在法国，政府支持的经济体产出占到了经济总产量的57%，政府债务已经上升到超过GDP的90%，这样的事实是欧盟能负责的吗？和德国不同，几十年来，法国政府都未能使这个国家的商业环境更有竞争力。在布鲁塞尔，有人会要求五分之一的工人像法国那样受雇于政府吗？
法国可能是病了，但它仍有很多机会。法国拥有成功的大企业，如奢侈品牌路易威登集团、轮胎制造商米其林和许多制药公司。法国拥有一系列基础性优势，如医疗保健系统健全，人口出生率在欧洲最高，职业妇女被社会接受，全天托管孩子的机构众多。这些都是法国希望所在。但法国的社会福利耗资太多。这个国家已经忘了怎样根据个人成就判断个人价值，以及误把豪华生活当作普遍的现实，包括周工作35小时，60岁退休，一些工人失业救济金高达一个月6200欧元。结果，随着经济转坏，公众就容易产生痛苦和不适应的情绪。
左翼的反抗与欧元区的限制
法国有令其自豪的辉煌历史，但是成功也使它难以清楚地认识到改革的重要性。控制经济改革的万能的、臃肿的中央政府很久以前就应当改革，但把持巴黎特权的政治精英却不能应时而变，太多的贿赂和腐败丑闻破坏了政府本已脆弱的政治合法性。
法国政客们越来越多地把自己的国家称为“大国”不是偶然的。自从参加选举以来，总统奥朗德几乎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来强调这个国家的伟大。但客观事实是，法国的伟大正成为过去，沉醉于过去的历史反映了一个衰落中的民族正处于自我催眠的过程。
今年春天以来，奥朗德总统一直被大多数评论家称为“好爷爷”，却没有魄力去解决国家严重的结构性问题。法国宪法授予总统办公室比任何其它西方世界的领袖更多的权力。奥朗德的社会主义党还拥有大多数的国民议会、参议院和地方政府的位置。换句话说，如果改革这个国家是奥朗德的目标，一切就能如他所愿。但是任何人——公民、记者，甚至可能他的内阁部长，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前EADS首席执行官刘易斯•加卢瓦应邀写了一份改善法国竞争力的报告。加卢瓦称，法国应该削减占工资总额一半的辅助工资成本。法国应该尽快修改僵化的劳动法，这个法律目前只保护那些终身制工作人员，却不利于保护年轻人就业。其它措施还包括提高退休年龄和降低税收。政府开始对加卢瓦的报告作出反应，但给人的印象是它在走之字形路线。它确实进行了一些改革，例如减免中小企业税收，谨慎地修改劳动法。另一方面，政府仍然坚持竞选时的许多承诺，包括对于某些团体降低退休年龄，对收入超过100万欧元的富人征收75%的财富税。这在整个欧洲引发反应，并迅速被宪法委员会驳回。法国审计法院最近也批评政府招聘60000新教师的计划。直到2013年3月，奥朗德才第一次明确表态，政府需要减少支出，法国人不得不为他们未来的养老金“工作更长时间”。但问题是，任何政策实施之前，政府首先还需要与工会进行旷日持久的谈判。
在传统的法国经济政策中，没有公司是完全私人的，企业注定要属于共和国。在法国许多统治精英成员心中，总认为国家建立了制造企业，国家需要指导经济和奉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这个遗产继续影响着法国，自由贸易、市场经济和自由主义在法国深受攻击。
法国左派为适应现实执政做了很多改变，但传统的心理影响根深蒂固。奥朗德继承了沉重的历史遗产。面对带有崇高目标和道德优越感的左派，社会主义者奥朗德总统无法作出决定性的全面行动。虽然与希腊彻底的变革不同，但法国政府开支已经显着减少，真正的紧缩还没到来，法国左翼的反抗已经开始。因此，最终的紧缩可能不会发生。
法国统治阶级遭受的最大压力是，在德国控制的欧元区，它再也不能执行靠国家债务发展经济的传统政策。因此，奥朗德尽管承诺给法国选民一个不同于欧元区的新政策，但最终也会与他的前任一样无所改变。
陈腐的法国政治文化
在很多法国人眼中，德国要为法国社会危机负责。他们认为德国人是在追求一个不公平的、以自我中心的出口政策，才在欧洲推行紧缩政策。右翼民粹主义者勒庞为代表的多个保守派都表达了类似的批评。法国左派则把德国描绘为一个深受社会问题困扰的地方。即使奥朗德班子的成员私下也大量引用德国贫困的数据，尽管这些数字和法国相比不算太高，但他们依然不相信德国模式，并声称要为维护欧洲社会模式战斗。最近几个月，恐德症在部分公共活动中甚至达到令人不安的程度。在总统竞选中，蒙特伯格指责默克尔执行“俾斯麦风格政策”，引起轰动。著名的政治脱口秀明星埃蒙迈尔•涂德声称德国经济政策的目标是“消灭”它的邻居，这一观点竟然没人表示惊讶。
作为总统候选人，奥朗德曾经非常激进。当选总统后，他曾说服德国总理缓和欧洲问题争端。但法国人在欧洲的声音现在变得安静了。巴黎的外交官们已经习惯执行布鲁塞尔定下的基调。很多事实表明，法国确实不打算再扮演重要角色。
如今，法国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像德国说的那样缺少经济改革，而是缺乏民主的文化。今天，不断超越底线的行为，在法国已经司空见惯。预算部长面临税务欺诈指控，直到在瑞士秘密银行账户曝光才被迫承认。此外，法国许多政客也一再卷入神秘的金融腐败丑闻。
法国民主不是正常运作。法国的君主专制在法国大革命中被扫掉，权力集中于一人手中的观念却被植入革命后的政治。总统仍然是社会的中心。巴黎精英阶层像皇家法院，虽然没有什么创见却主宰着政治、经济几十年。上层阶级的成员从早年就参加“精英组织”，就读精英大学，这实际上是加入精英集团的一个先决条件。在政府里，下层阶级爬到顶部只是一个理论路径，更不用说成长在巴黎郊区贫民窟中整整一代移民的孩子。大量暴力、恐怖活动因而滋生，法国社会越来越动荡不安。左右冲突加剧，总统难以弥合法国社会分裂。法国人需要作出自我牺牲，奥朗德需要立即着手真正的经济改革。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74期，摘自2013年8月8日《社会科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