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滨:被“遗忘”的战争,还是“朝战研究疲劳症”

——评美国史学视角下的朝鲜战争

于滨于滨      美国文博大学政治系教授、上海美国学会资深研究员

发表时间:2015-06-25 07:05:54

【今天(6月25日),是朝鲜战争爆发65周年。六十余年来美国对朝鲜战争的反思呈两个极端:一方面是美国朝野的朝战“集体遗忘症”,另一方面则是军事史学界的“朝战研究疲劳症”。几十年来,美国朝战研究中的正统派、修正派、修正派的修正派,它们或各执一词,或相互交错,但趋势却是正统派(或修正派之修正派)渐成主流。与之相对应的是,美国公众对朝战的认识仍在低水平上徘徊。这两个极化现象至今仍在影响美国朝野的对朝观念和政策。】

一、朝鲜战争的历史坐标

六十年前结束的朝鲜战争,无论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一场改变世界格局的重大事件。在国际层面,美苏间的冷战由此扩展至亚洲,成为一个全球性体制,几乎主导了20世纪后半叶的国际政治。在亚洲,朝鲜半岛的38度线、台湾海峡和越南的17度线,构成了割裂亚洲政治、经济和社会的“三位一体”的地区架构。对中国来说,台湾与中国大陆的分裂不仅永久化,且成为中国在21世纪历史性崛起的最大的不确定因素。2然而就是这样一场战争,主要交战国(中美)不仅没有正式宣战,反而刻意“师出无名”:美国总统杜鲁门称朝鲜战争为“警察行动”(police action);中方的百万大军则以“志愿军”名义参战。

即便如此,中美朝韩恶战三年的朝鲜半岛,百万生灵涂炭,无数家园被毁,停火线却不无讽刺地重回三十八度线。进入21世纪,东北亚地区仍在为60年前那场恶战所震撼、支配,以至难以解脱。相比之下,20世纪其他热战、冷战中的宿敌早已握手言和(日本也许是个例外)。3唯独在朝鲜半岛,数百万大军仍虎视眈眈、枕戈待旦;大战虽无,摩擦不断;1953年的一纸协定,言为停战,实为休战,亦为再战?!在这个意义上,63年前爆发的那场“苦涩的小战争”(little bitter war)4,实为一场真正的跨世纪之战。

抗美援朝壁画

然而不管后人如何评说那场战争的得与失、胜与负、罪与罚,历史在60年前中美朝(韩国除外)签订停战协定时已经改写:它是美国开国以来第一次战而无胜之役,也是中国自鸦片战争百余年来境外战争中首次不败纪录。中国志愿军将士凭藉简陋的装备、顽强的意志和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应对拥有陆海空绝对技术优势的对手,硬是把逼近鸭绿江边的16国联军一度推回三十七度线。朝鲜战争的结局,是年轻共和国的开拓之举,也是我们多难民族历史性崛起第一步,更作为东北亚地缘政治的拐点而载入史册。

二、美国的“集体遗忘”与“不依不饶”

60年来,美国朝野对待朝战的观念可用“集体遗忘症”(national amnesia)来概括。美国出版界有关而越战的出版物汗牛充栋,而朝战的书籍却寥寥无几,其中又多以“遗忘(forgotten)”、“未透露(untold)”等为主题。5著名作家大卫·哈伯斯塔姆(David Halberstam) 1972年以揭露越战决策失误的《出类拔萃之辈》一举成名;6而他关于美陆战1师在长津湖侥幸逃脱中方第9兵团毁灭性打击的巨著《最寒冷的冬天: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7直到他2007年去世数月后才出版。出版界失语,好莱坞亦健忘。美国大小银幕上充斥二战和越战的镜头,唯独朝战作品凤毛麟角。 甚至首都华盛顿的朝战雕塑群,也是在停战42年之后的1995年落成,比建于1982年的越战纪念墙还晚12年,而后者在越战结束7年后即完工。直至2009年底,美国会才通过法案纪念朝鲜战争。 对此,美国甚至有人称朝战是美国现代史的“黑洞”(the black hole of American modern history)。8

美国多年来对朝战集体失忆,有出版界自身的问题。其中不乏那些良莠不齐的“野史作家”(popular historians),其中绝大多数不求甚解,东拼西凑,甚至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而“编故事”;而且是写了就忘,忘了再写。9即便是一些出自名家之手、迎合大众口味的著述,对历史事实的追述亦有待深入和公正。2007年出版的《最寒冷的冬天》一书,虽源自著名争论家和作家哈伯斯塔姆,但他把美军在朝战初期的一系列战略和战术错误,似归咎于妄自尊大、我行我素的麦克阿瑟;而千里之外的文职高官们则更象是麦克阿瑟主义的“受害者”。杜鲁门作为三军统帅,在生与死、成与败的兵家大事上,对桀骜不驯的战区司令唯唯诺诺、无所作为,至少有渎职之嫌。

但在笔者看来,美国朝野对朝战“健忘”,还有心理和政治上的原因。首先,美国历史上对外战争多多。三年朝战,长度不及越战的三分之一,辉煌不及数月的海湾战争,处于不赢不输的灰色地带的朝战,国民记忆中的自然难有其位。其二,美国政府大事化小,当初把朝战定义为“警察行动”,以绕过国会审理、宣战的“麻烦”(无独有偶,9/11后美国把本应是“警察行动”的反恐定性为“战争”,以无限扩大总统操控战争的权力,美国立法系统对行政部门在对外政策上的制约,几乎荡然无存)。然而越战也定义为“警察行动”,美国人何以念念不忘?!

朝战在美国国民记忆中的“边缘化”,似有更深层的原因。美国政治文化中的宗教色彩极浓,习惯于在敌我、黑白、是非、善恶、胜败中取择其一,不输不赢的朝鲜停战实属另类;它既不同于此前美国完胜对手、重塑国际体系的一战二战的伟绩,也有别于美军筋疲力尽、被迫撤出后彻底失败的越南战争(1964-1975)。这也就是为何美国对朝战的观念,多年来一直游离于两个极端之间:既要“遗忘”,却又难以割舍;千方百计地从记忆中抹除,也为当年不能“临门一脚”而耿耿于怀,难以放弃与朝鲜现政权敌对的政策。2010年朝鲜战争爆发60周年时,美国总统奥巴马突然宣称美国赢得了朝鲜战争,并且不接受“平局”的说法。10 然而不管奥巴马是为了哗众取宠还是安抚人心,这位哈佛的高材生和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在朝鲜战争的结局的认知方面,既违反历史,也无视现实。按美国历史学家沃尔特·拉夫伯(Walter LaFeber)的话说,“美国人常抱怨说,美国总是赢得战争、但却失去和平,这两个说法其实都不甚准确。事实上,朝鲜战争是美国第一次被迫接受的僵局,而在十年后开始的越战中,美国的败局更是确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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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观察者网 | 责任编辑:李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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