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巫统,就要爱马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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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保•

《当今大马》2013年11月1日 下午5点32分

【时政】一笔之力

政治学者黄进发在“民主治理与公民社会”研讨会上的论文《“包容性族群政体”与“选举性一党制国家”——巫统威权体制本质的再思》,引发了不少后续讨论。在这篇论文中,他分析了巫统威权体制的复杂面向,指出了它是由“包容性族群政体”与“选举性一党制国家”的运作方式组合而成,从而得以统治马来西亚五十多年。

黄进发的思考出发点是,如果针对“选举性一党制国家”的对应策略,是由净选盟发起的选举改革,那么又有什么策略可以应对“包容性族群政体”?就此而言,他提出了“要反巫统,就要爱马来人”的主张。

前人的努力已经失败

实际上,这样的主张在历史上并非新论(当然,其提出的历史条件是不同的),我们可以找到不少的先行实践者。然而,以今日的后见之明来看,前人的努力基本上是失败的。此次黄进发重提“跨族群”主张,正好验证这一点。

黄进发这篇论文最大的贡献,在于他让我们可以站在一个更清晰的角度,拟定不同的策略,去回应巫统威权体制的复杂性问题。而我们有必要进一步深论的则是,到底“爱马来人”、“跨族群”之主张,在理论层面上碰到了什么问题?

基于前人在“爱马来人”、“跨族群”方面的失败,我们有必要对此有进一步深思。下文尝试以两个个案,来讨论历史上“跨族群”之所以失败的因素,并进一步指出在后513意义之下,理想的跨族群方法、态度、立场,应当是如何的。

南大掀学马来文热潮

1949年,中国政权易手,中共掌权,中国与属于敌对阵营的英殖民马来亚断绝关系,华人北上升学之路被封堵。于是,陈六使登高一呼,得到各方资助,创办了南洋大学。

当时,南大有一批学生,自发学习马来语、撰写马来文评论、投入学术研究、从事出版、翻译、编撰字典等等工作,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例如以编撰词典而为人熟知的杨贵谊、马来古典文学专家廖裕芳、研究印尼峇峇华人的专家廖建裕等人,对马来语言文化做出巨大贡献。以廖裕芳为例,他的《马来古典文学史》(上下两卷),是继英国学者温斯德(R.O. Winstedt)之后的另一部重要的马来文学史。

然而,正如学者庄华兴的分析指出,虽然独立年代南大生掀起学习马来语的热潮,但它却因大环境因素而被压抑下去,最终无法开花结果。

庄华兴指出:“南大马来语文推动者首先意识到问题之棘手。他们既不愿意看到一个即将诞生的新祖国以单一族群为尊,也不愿永远背负古老大中国之历史包袱,乃有建立马来亚文化,即一个涵盖本土各民族文化的新文化形态之呼吁。然而,这项讨论并无法比当时强烈的政治与社会运动更具吸引力,成果不彰是预料中事。”(引自《马来西亚华裔作家与现代马来语文学》一文)

团结论反成对话障碍

另一个个案则是,在80年代初期创设的大马译创会。译创会是华巫之间携手促成的,主要功臣是已故国家文学桂冠乌斯曼•阿旺(Usman Awang)。译创会的成立不多不少可解读为大马知识界为了步出513事件阴影的其中一项努力。在译创会的努力之下,多年来翻译出版了不少著作,包括把马来文学译成中文,或把中文作品译成马来文。

然而,多年来译创会却无法取得更大的成功,箇中原因纷杂,除了外部因素(如马来民族主义),其中一个必须拿出来讨论的,就是译创会的翻译理念的问题。

513事件普遍地定位为是族群冲突事件(柯嘉逊持不同意见,他认为族群冲突只不过是巫统内部党争的手段),而对应族群冲突的方法,就是提倡团结论。而这也正是译创会在创会宗旨中明言的,即其第四项:“通过翻译及文学创作,沟通各民族文化,增进民族间的谅解与和谐。”

我想指出的是,团结论最终导致了华巫之间有意义的对话失效,并进而导致人们无法真正的走出513事件的阴影,后者指的是,513事件之后,社会上许多议题被视为敏感而不能轻易提出讨论,而团结论本身正是这种“敏感”氛围下的产物。

团结论的局限在于,首先,它容易被官方挪用为粉饰族群团结和谐、政府努力推动多元文化工作的门面功夫。其次,团结论者为了不伤和气,双方的意见交流必须自我设限,于是许多真正有必要摊开来讨论的所谓敏感课题,统统被扫进床底,不见天日。

在译创会的许多文学文本的翻译中,我们都可以观察到这个现象。例如,以批判马来种族主义见称的黄锦树,其作品无论就文学技巧而言,或就内容的深度,都理当早就被翻译为马来文。

但因为其某些尖锐、敏感(或极端?)的观点,翻译者在团结论的主导下——当然也不排除翻译者语言能力问题,毕竟黄锦树的现代主义作品相当复杂,增添翻译难度——出现翻译者的选择困难。如果翻译黄锦树的作品,则必然引来马来社会的不安与不满。如果不翻译黄锦树的作品——似乎,问题就解决了。但是,这不正是前文提到的,把问题扫进床底下的做法吗?

跨族群沟通目的为何

根据以上的爬梳,南大生与译创会的失败因素,综合起来,主要有外部因素(无法吸引更多人参与),以及内部的理论因素(团结论主张的缺陷)。就其外部因素而言,黄进发极具策略性的思考,为我们提供了充足的参与跨族的理由,至于是否能得到正面回应则拭目以待。如今剩下的是理论的问题。

黄进发并未在其论文中深论其“爱马来人”的主张,但从其策略性思考来看,想必大概是希望借助“爱马来人”或“跨族群”来达到消解族群猜疑、团结各族去击破巫统的“包容性族群政体”,换言之,这很可能是不同历史条件下的“团结论”主张。但必须说明的是,黄进发的论述只处于初步阶段,仍有可供我们补充讨论的空间。

针对跨族群沟通,我们可以提出一个这样的问题:跨族群沟通的目的,就必须是团结吗?跨族沟通就必须在各族间达到共识吗?此一命题,向来不为人所质疑。沟通当然是要达到共识,从而协力扫除目前所面对的障碍。但是,我想这样的族群沟通理论本身,很大程度上是族群政治的产物,它不多不少局限了跨族群的意义。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为何我们不能有这样的想法:跨族群的目的,未必是要达成共识、促成团结;或者说,我们并不去预设,跨族群就是为了促成团结。相反地,沟通是一个平台,让彼此交换想法、思考,它是一个各族共同学习的一种方式。

我的意思是说,有了这样的前提(不预设团结的结果),会否就是其中一个摆脱团结论局限的方法?从而也让我们在真正的意义上摆脱族群政治给予我们的限制?

然而,这问题其实非常复杂,落实到具体操作中,它很可能会反过来被巫统利用,分裂群众,并进一步巩固其统治。而一旦我们向团结论妥协,又将导致跨族沟通流于表面、形式,最终重蹈前人错误。

对话应敢于面对敏感

在此无法针对非常具体的情况作出讨论,只能够说,我们必须做出作为策略的跨族以及作为理想的跨族来略做讨论,方便厘清我们对此课题的看法。

就策略而言,跨族必须是一个非常灵活变通的方式,在许多时候我们要展现出“爱马来人”(拉近彼此感情、增进了解),但我们也必须对团结至上论保持一份清醒,在必要时候贯彻“打是疼你,骂是爱”的原则,避免对马来人过于“溺爱”,从而导致真正意义的跨族失效。

下来我想提出一个未来的跨族群沟通理想,对于这个理想,我们只能不断在跨族过程中创造更多的有利条件,才能实现这个理想。至于这有利条件是什么,则必须在具体实践中才能知道。因此,目前只能从概念上提出这个理想。

我们必须有一个共识,跨族交流之后未必就要达成团结,交流结果亦可以是维持彼此的差异性。因此,跨族群交流必须以不害怕破坏团结与和谐的勇敢姿态为前提,敢于挑战具有讨论意义的敏感课题,包括马来特权、伊斯兰教、同性恋、近亲恋、原住民边缘化、外劳被剥削等等。

由此,这一种交流的方式,既不流于表面的和谐,各族之间亦能通过共同学习,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例如华人从马来人身上看到自己种族主义一面),从而得以共同打破许多与族群政治有关联、但却为上述黄进发所建立的模式未能解释的问题,例如异性恋霸权。

这样的理想的跨族交流,必然会碰到许多阻碍,但我的设想是,从长远来看,跨族作为方法,它所能解决的,远不该只是族群政治,还包括许多其他问题。易言之,当我们认为跨族群只是为了解决族群政治问题,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族群政治的产物,而必须予以克服与超越。

吴小保,博大外文系中文组毕业,目前是文字工作者。

“华社要亡巫统就要爱马来人”•黄进发吁走出族群观消弭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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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嘉琪•

《当今大马》2013年10月28日 上午10点39分

大马在505全国大选掀起激烈反风,却撼动不了国阵,论者也质疑下一届大选民联能否再创佳绩;政治学者黄进发就认为,华社若要巫统灭亡,必须先学会爱马来人,一并捍卫他们的权益。

黄进发也是槟州研究院研究员。他周末在研讨会发表论文表示,巫统在来届大选会否倒台,重点在于华社能否消除马来人对政党轮替的恐惧,以及华裔能否“爱马来人”,把他们的问题看待成本身的问题。

黄进发表示,伊斯兰党开明派与伊党志工团(Unit Amal),是505大选最大幕后功臣,他们消弥了华裔对“变天引发暴乱”威胁论的恐惧感,这也令马华惨败,只赢得7国、11州议席。

恐惧无法消弥变天不成

“只是,505大选最终变天不成,因无法消除马来担忧被支配的恐惧。”

这场名为“民主治理与公民社会”学术研讨会,由隆雪华堂主办,中马钟灵校友会、马来亚南洋大学校友会、马来西亚留华同学会与马来西亚留日同学会联办。

这场学术研讨会周末连续两天在隆雪华堂举行,合作媒体计有《当今大马》中文版与《KiniTV》,现场吸引约百人赴会。

大会在这两天紧凑的时间里,共邀请13名本地与台湾的学者与时评员来主讲,同时另安排9名政坛领袖、议员、资深报人与学者,对主讲人的论述作出回应。

黄进发发表的论文与讲题为“包容性族群政体与选举性一党制国家——巫统党国体制本质的再思”,大会主持人是台湾政治大学哲学系硕士潘永杰,这份论文的回应人则是行动党居銮国会议员刘镇东。

香港电影比喻族群关系

f26e05ebac1014eed0cd42467b4e85ef.jpg黄进发(左图)在研讨会上也以香港巨星周星驰主演的一部戏里,来比喻华社与巫统、马来人的这一段关系。

他表示,这部戏里有一幕是皇帝询问丐帮帮主,这天下有多少乞丐,帮主答说若皇帝完善的治理国家,就不会有乞丐,反之若国家民不聊生就遍地是乞丐。

“我在这里要点出的是,我们族群之间的互动是很强的,巫统有多少支持者,决定权不在公正党伊党,而是华社。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能亡马华是伊斯兰党,能亡巫统者是华社。问题是华社有没有亡巫统之心?”

他指出,今天的问题是,华社对巫统的痛恨,往往是感情上的渲泄,渲泄后自己爽而已。

巫统存在满足特定需要

进入问答环节时,隆雪华堂民权委员会主席廖国华询问黄进发,部分华人想要终结巫统,但怎么才能做到?

黄进发就建议,华裔或许要走出族群定位,勿认定本身普世价值观可以放诸四海皆行,要把马来人的问题也当着本身的议题来斗争。

“我们不要(自我)想像说,我们从普世观念出发的(看法),可以放诸四海,每个人的利益不一样,我们不承认就不可以跨越。”

“巫统把阶级矛盾转化成族群矛盾的,来解决族群现代化的工具,它过去数十年就用这种工具来谋求本身利益。”

黄进发续称,巫统能够继续存在,因它满足了这个社会特定的需要。

绕过巫统直接面对友族

“土著政治对马来人来说,是一张福利彩票。福利彩票的本质与概念是99%的人付钱买彩票,1%的人赚钱,但(大部份的钱)都流到经营者身上。”

他指出,马来人也知道问题所在,但若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凭什么要他们放掉这张彩票?

黄进发表示,巫统的运作模式便是让马来人相信,他们没有能力自立,要靠这一张彩票,因此华社可以加强讨论平等雇佣机会,要求正视马来人在私人界受到的歧视。

“你若不想看到巫统拖垮国家的利益,你是否要绕过巫统,直接面对马来人?”

部分人恨巫统而欺巫裔

黄进发也不忘点出部分华裔带有歧视巫裔的思维,阐明巫统的支持者主要有两批,其一是马来民族主义者,另一群则是华文沙文主义者。

“马来民族主义者相信爱马来人就要爱巫统,华文沙文主义者则是相信恨巫统就要恨马来人。”

“他们觉得巫统欺压我们,那我们欺压不了他们就在日常生活中去‘踩’马来人与伊斯兰。”

“这是欺善怕恶的做法,他们不敢跟大人打架就去打小孩。”

受歧视质疑变天后生活

他指出,这些人甚至歧视国语,而讲国语的人士正是中下阶层马来人,他们在遭受歧视之下,难免质疑变天后会否有好日子。

他表示,马来集会者在净选盟大集会上保护华裔示威者的行动,感动华社,因此凭什么说马来人本身不能受到华裔感动呢?

作为研讨会的回应人,刘镇东也附和黄进发华裔走出族群本位的论点,同时鼓励民众开拓民主经济化这一个区域的论述。

种族宗教巫统专利论述

ecb24c4528ce72015e29f7668461d89f.jpg刘镇东(右图)强调,下届大选变天的其中关键在于,我们必须思考本身看待族群与族群政治。

刘镇东表示,“大马的民主化进程里有3个议题的板块,其中一个是皇室、种族与宗教,其他的是政治民主化与经济民主化。”

他表示,皇室、种族与宗教这一块组合是巫统专利的论述,若跟他们对上是会吃亏的。

刘镇东表示,至于政治民主化,大马从2005年开始谈选举改革就一路走到今天,这议题原本没有人关心,但今天在大马历史上创下了大型动员社会的纪录。

“以往,很多人认为华人等同马华,现在若有谁说华人等同马华,大家觉得你是精神不正常。”

未来应探究经济民主化

“我觉得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便是找经济民主化,怎样同时提升中小型企业(地位)之余,也要减少对外劳的依赖。同时,我们也要让中下阶层与中上阶层的马来人接轨。”

“我觉得,中下阶层马来人对(华人)支配经济怀有恐惧。根据默迪卡民调中心的调查显示,许多马来人不相信华人要成立基督国,但(就担忧受到)经济支配”

“我们从政治民主化,2005年走到现在,现在是从经济民主化找到共赢的可能。过去华裔很多谈绩效,可能我们要离开绩效讨论,我们要讨论团结互助,怎创造经济体让大部分人过得比较好,而不是一种剥削的关系。”

“505的余震,便是探讨怎样从政治民主化的论述,到深耕与深化经济民主化的讨论。”